這是一種讓人如坐針氈的盛情與客氣。一次兩次,人家可以理解為你是一種姿態,再演下去,就是矯情。而自己又實在不想這般尷尬下去,思來想去的,馮先生決定再不乘這趟列車。好在這是一條幹線,每天通過的列車還有十多趟。那就晚點走吧。雖說要比以前晚到家兩個多小時,但心裏的安寧比什麼都重要,也不錯。
但馮先生一踏進那趟直達列車的車廂,心又緊上來。長途列車,客流大,想找個地方坐下已是奢望。馮先生安慰自己,權當鍛煉身體了,再說直達列車也比城際列車的票價便宜呀,甘蔗哪能兩頭甜?
實實在在地說,馮先生調來大學後,學校考慮到不能立刻解決住宅的具體情況,決定每月給他五百元錢交通費,定額包幹。按說,這五百元錢,一月按四次往返計算,買軟席票還是夠用的,但節約歸己的新舉措卻不能不讓馮先生精打細算了。妻子已提前退休,兒子雄心勃勃地準備考研,當父母的不能不搞一點兒基金儲備;老父老母還有嶽父嶽母都是風燭殘年,說用錢也是突然哪一天的事情;再有,終是要在省城買房的。這幾項都需要花錢,雖說當教授一月工資不少,但扣除日常開銷,所餘終是有限。自古以來,書生二字前麵都是冠以“窮”字,其中苦澀,心中自知吧。
但馮先生卻忽視了妻子的疑惑。
那個周五,妻子乘火車奔了省城。冬日晝短,寒風凜冽,傍晚的校園已很安靜。妻子找到文化傳播學院,隻有美學教研室的燈還亮著。從虛掩的門縫裏,妻子看到丈夫坐在微機前,十指在鍵盤上敲擊。妻子悄然離去,等在校門對麵的超市裏。馮先生終於離校出發了,登上公共汽車,再進了車站售票大廳。妻子登上了與丈夫相鄰的另一節車廂。車上的人很多,她看到丈夫先是倚靠在座席靠背上,手裏仍抓著書,再後來就從提包裏翻出報紙,鋪在過道上,盤腿坐下,神態很安然,隻是有售貨車過來時,才慌忙地站起身。那一刻,妻子心裏酸酸的,熱熱的,一切都明白了,本想一步衝過去,卻終沒動,隻是在心裏罵,為省錢,連老命都不想要了呀!
那一晚,馮先生敲自己家的房門。咚咚咚,沒人應。這麼晚了,妻子去了哪裏呢?以前這個時候,隻要聽到樓道裏的腳步聲,妻子已打開房門等在那裏了,家的溫馨,是隨燈光一塊泄出來的。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她病了?抑或是去照料老父老母?馮先生找出鑰匙,打開房門,彎腰換拖鞋時,妻子也推門進來了。他感到了妻子帶進來的寒氣,可妻子什麼也沒說,脫下外套,就進廚房去了。
馮先生忐忑著跟過去,問:“你幹什麼去了?”
妻子肩頭在輕輕地顫抖。他驚了,湊上前,看到兩行清亮的淚水在妻子麵頰上流淌。“你到外麵接我去了?這麼冷的天,你傻呀?”妻子突然對他吼起來:“我不圖你省那幾個錢,我不圖!”
馮先生繃緊的心鬆下來,想笑,但陡地又揪上來,他真不知道,這點小事的原原本本,該怎樣向妻子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