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與蔣薇的故事,終究將化絢爛為平淡的——他們以模擬姐弟的感情關係進化為婚姻的定勢,也就是說蔣薇成為最接近烏鴉秘不可宣的精神領域的一個人,並使之在浪漫與世俗之間獲得了平衡。這或許也隻有她這種類型的對象才能平衡得了的。從初次見麵開始,她身上就潛伏著詩人的歸宿。我至今也沒明白因為怎樣的動機給他們安排了如此的結局——仿佛筆尖一滑,就使他們夢遊的腳步進入了一個所謂的俗套。至此再也不可能修改了——我曾經構思烏鴉與蔣薇分別另有所愛,從而永遠保持那種田園牧歌式的姐弟情誼,又假設過他們會合之後因為現實的衝擊而分崩離析,但怎麼修改都無法使故事天衣無縫。作為作者,我也隻能尊重男女主人公自由的選擇。上帝保佑,就讓他們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下去吧。沒有任何人有權力粗暴幹涉,包括你我。燈紅酒綠的都市裏太缺乏愛情的牧歌了,但烏鴉類型的人卻是靠這種稀薄的氧氣來呼吸的。應該說,蔣薇這個形象是為了烏鴉而設計的,我受到了曾經在京城共同度過一段艱難歲月的搖滾歌手張楚的影響——他的成名作叫《姐姐》。其中聲嘶力竭的一句“姐姐,我要回家!”我是當作飽受創傷的心靈的呼喚來傾聽的。也許,姐姐的化身帶有年輕的家園的象征。城市浪子烏鴉的感情線索正是一條回家的路。隻是,這是一扇嶄新的家門。
本書同樣獻給容納了我最初的行囊的北京,以及在那裏生活的人們。作為紀念,我賦予了主人公烏鴉與我相同的血統:北京城裏的外省人。烏鴉是以外省青年的麵貌出現在這座國際大都會的,他的詩人情懷必將跟日新月異的城市風景產生時空錯位的碰撞,從而給予行吟的方式填充最具現代化的內容。我想,是到了在世紀的喧囂中收集詩人微弱的聲音的時候了。在古希臘時代,詩人是與預言家並駕齊驅的。我走訪過坐落於圓明園附近的畫家村,那裏聚居著北京城裏最密集的流浪藝術家群落,烏鴉的身上多多少少有他們的影子;但我仍然把烏鴉的棲身之所安置在朝陽區的麥子店——一個我生活過的地方,一個被大大詩化了的都市裏的村莊。我在一篇名叫《外省人的村落》的散文中寫過:“麥子店的地理位置處於大名鼎鼎的長城飯店側翼,毗鄰農展館、使館區、中日青年交流中心以及我離開後才修建的燕莎友誼商城。我做過麥子店兩年的村民——天天早晨走出村子,都能看見不遠處亮馬橋對岸咖啡色的在陽光下閃爍其詞的昆侖飯店——像一塊碩大無朋的巧克力,我總要興奮地咽下一口唾沫。或許這個細節,最能代表一位遠道而來的外省青年對夢幻般近在咫尺的一座現代國際大都會的私人感情!我是每天用眼睛舔著昆侖飯店的咖啡色而逐漸認識北京的。”當然,我同樣聲明:“如果你們想親自查找麥子店——將是徒勞的。”因為在我離開之後,整個村落都拆遷了。工程隊的推土機把這舊時代的一切夷為平地,代之而起的是一座三星級酒店及搭乘電梯上下的高層居民樓。我描寫的是麥子店的曆史,或曆史中的麥子店。現實中的麥子店已麵目全非,隻保留了這個古樸的地名,卻再也找不見任何村落的影子。縱然如此,我還是希望本書的讀者們相信:烏鴉與蔣薇,仍然生活在那裏,絲毫未留意我們對他們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