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但抒心中境 借式韻別開(1 / 2)

(自 序)

當代人視看古式詩詞曲調,多有金科玉律之感,侍如珠穆朗瑪峰一般,仰其深奧、羨其委婉、賞其簡潔如畫,入情把玩者甚多,而馮虛禦風去登攀者,就可謂寥寥了。既愛之又怯步的原因,是很明了的,即:古式詩詞中每一句子用字的平仄要求及句與句之間在詞意方麵的對仗、押韻的起承轉合,是非專業文人難以學得來的。這話自有教課書一般的道理,那麼多苛刻的用字造句的規則,若讓生活在萬千氣象中的當代人去逐一記牢、認真研磨並仔細雕琢,是了無精力和難以喚起興趣來的。因為,寫詩填詞,已非是人之生活中的晉級之路,調動不了人們為幾句文字而煞費苦心的興致,與“民以食為天”毫無補益。所以,時至今日,古式詩詞的寫作與研究,也就成為少數專業學究者的飾物,而遠離眾生肖了。

實際上,古式的詩詞曲調,是一種延續下來的仍具有古為今用意義的文學表現形式,其抒情、言誌、敘事、詠物的作用,亦同於散文、小說之體,僅各有特色而已。至於用字上的平仄及押韻承轉上的考究,是古代的文人騷客為適應吟頌方便並配以“絲竹”之器演唱的需要,在若多的鑒賞、玩味、研摩之後,推崇護衛一膾炙人口的上乘之作,以其為模板,而構築起的讓人人追求效仿的“雷池”之界。律詩也好,詞調也罷,其講究的起句、平句、仄句、對句、句法等嚴肅的衣飾,並非桂林山水一般的天然生成,在未經文人改造前,即為:民歌。不但在形式上與舞蹈、音樂合為一體,而且在作者隊伍上,褐衣荷鋤的農夫、蓬首垢麵的士卒、荊釵布裙的村姑,都可以“感於哀樂、緣事而發”地將自己的苦痛、自己的歡樂、自己的向往自由自在地唱出來。“創作”渾然天成,句子也就參差錯落,結構可謂是無拘無束。文人汲取了民歌的營養,樹立典型地加以規範,方有了文人詩的產生與發展,以至於誕生了最具文人詩特征的律詩和詞調。不但要求平仄押韻、對仗用典,甚至有過“無一字無來處”的主張,每一句內的每一字都要有平仄的約束,使寫詩填詞非苦吟苦磨不可了。一個形式久遠了,必定會出現推陳出新的現象。填詞,到了蘇軾、辛棄疾的手裏,也漸漸與音樂分開,非是柳永的“善為歌者,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詞,始行於世”了,而到達了“東坡詞,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的新境地。其“大江東去”的千古佳句,也就自然而然地誕生了。但是,文人給詩與詞戴上的格律枷鎖,並沒有因此減輕許多份量,許多著名文人之間,亦存在對應用韻律是否工整的“相輕”。所以,就有學者對詞譜進行考正,互相印證,“則知詞律所定亦未盡然而各有所長,互相抵觸,直如泛舟於大湖之中、港汊紛歧,幾莫辨其熟為正途”。於是,出於文人之追求,隻好“乃複剖析毫厘,折衷而求一是”。盡管如此,也仍免不了一樹多枝,在考正唐朝大家白居易的《長相思》時,亦評析為:“白居易此詞,前闋平仄多誤,填者當以後半為準。首為三字迭句,第一字應仄,第二三字應平。句法與搗練子第二句同。其亦有作平平平或仄仄平者,皆不足法。本調水字蓋以上聲作平也。第三句為七言句,與搗練子第三句同。第四句為平起五言句,第一字應仄,第三應平,與普通五言句不同。故填者當從月明之句,不當從吳山句也”(考證白香詞譜)。又論蘇東坡的:“大江東去”為“蓋坡公詞,隻尚才氣,放意為之,初不沾沾於音律者也,乃後人不察”。

由此可見,一首古式的好詩(詞),並非一定按照哪一種版本的格律譜子循規蹈矩,而要看這首詞表現出的意境、才氣、感情的真摯與文以載道的內涵如何。古人有諸多不能免者,今人更無法例外。否則,非從事專業研究的芸芸眾生,隻能將古之詩詞束之高閣,縱然有創作欲望,也隻能望洋興歎了。如此,久而久之,古式詩詞也將在現實生活中失去其文學形式的存在價值。既然與社會無益,與民眾無緣,對民族文化的繼承發展,也就無從談起了。有智者主張:當代詩詞(創作)的主流,應當是利用舊形式,表現新內容,以現代語言歌詠現代生活。這就必然會突破傳統,所以對寫詩填詞,也一般隻要求大體合律,不主張過拘細節,確屬佳句而不能完全諧律者也不必因律易詞。並主張在聲韻上平水韻與現代新韻可雙軌並行,既各行其道,偶然混用亦未不可。這就為今人在古式詩詞創作方麵“江山代有才人出”奠定了理論基礎,敞開了方便之門。

古人有“寂寞文章”一說,待體驗與品味了,是頗有一番道理的。耐不住寂寞,就往往會寫不好並肯定寫不多令人稱讚的文字;在寂寞中人,又願意寫點什麼的,利用詩或詞這一簡短的文學表現形式,直抒心境地來言情、言誌,是再方便不過的了。即便少有佳句,順口溜兒也往往會傾注感情而自慰有餘的。回憶自己,曾長期生活在無奈的寂寞(逆境)中,跟身邊的智者學記古詩,偶然間情趣所至,也會不自禁地信筆塗鴉。雖然是依照隻淺顯知道的“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式子,力求押好韻腳,卻對句中用字平仄的要求不甚了了,盡管也能背上幾句“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的律詩定式,去仔細考究自己所寫的句子,又每每不合。想去更換另個文字以求適律,略作嚐試,又常因有悖於情感的淋漓而放棄,習而慣之,竟連最基本的考究也很少為之,隻求將心緒一吐為快了。在孤芳自賞時,偶爾也能換來別人的幾句讚許。由此,就以古代名家的詩詞也有不合律之例,作為了自己不求取上進的理由;對寫詩填詞,著意追求可表述的意境和對言誌、抒情的酣暢,而失去許多規則了。當然,必要的押韻還是要講究的;否則,又何以敢稱是用漢字寫成的詩或詞呢?餘在經曆了一場感情的大劫難後,曾獨居一簡陋小屋,沒有取暖之器,在北國初春的陰雨中,呈現剔肉碎骨的奇冷,遂把這冷漠的環境,以睡眠驅寒的法子和對新感情生活的向往,借助《一剪梅》詞牌的格式,一古腦地宣泄了出來:“寂寞心寒無酒燒/風來門搖/雨來窗敲/聊學盧生一枕香/金也黃黃/人也嬌嬌。春兒本是多情郎/殷勤風招/仔細雨澆/一旦愛慕不輕拋/挽了柳條/去吻櫻桃。”這闋詞題名《春雨》,並在詞首加了“連夜第一埸春雨。小屋奇冷,心底淒愴,無以慰藉,困倦頓生”的題記。在拿出去看是否可以發表時,編輯顯然是相中了這闋詞中的什麼,同時自然一眼看出此詞的淒愴與不合律處,因而在編稿時,對一些詞句進行了改動,就變得豔麗又順暢起來了。斧正後的全詞為:“寂寞心寒無酒燒/風把門搖/雨把窗敲/盧生一枕夢魂飄/金也黃黃/人也嬌嬌。浪漫春兒也自豪/勤把風招/細把雨澆/一旦愛慕不輕拋/曼舞楊花/羞醉櫻桃。”在歎服“新詞”的委婉豔麗之餘,卻總覺得改變了填詞時的原意,與最初的寫法似是而非,像染了色的水,視覺是好看多了,創作的本意,卻消遁盡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