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很長的夢,夢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同樣的身不由已,同樣的不堪重負,同樣的後悔當初的一個決定。年富醒來時,頭腦有片刻的昏沉,身體乏倦,隱隱約約有女人在床頭哭泣。年富艱難的扭過頭,一位三十出頭的年輕婦人神情憔悴,默默抽泣,在看到年富睜開眼睛的一刹那,那雙溢滿悲傷淚水的目光之中好似有一縷陽光乍現,“富兒!富兒——,你醒了!哪裏不舒服嗎?告訴娘親,富兒,娘好擔心——”女人驚喜著,淚水卻止不住往外流,一時間居是喜極而泣,語不成調。

“娘——親——”年富嗓音撕裂,聲音的震動讓年富喉嚨撕痛瘙癢,一時間劇烈咳嗽了起來。見床榻之上瘦弱的兒子咳成了一團,蒼白的麵頰上泛起病態的殷紅,年輕婦人急得全然失去方寸,“富兒!富兒!綠萼,蘭馨,快去喊大夫——”婦人慌亂的拍著年富因咳嗽而蜷縮顫抖的身軀,卻不想婦人的臉色蒼白如紙,身軀顫抖得比病榻之上的年富還要劇烈。假如兒子沒了,那麼婦人頭頂上的天便塌了。

年富隻覺得心口一甜,眼前一黑,便徹底昏死了過去,身側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聲越來越遠。。。。。。再一次醒來時,年富感覺到明顯的饑餓,似乎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了,周圍光線明明滅滅,好似有許多的人影在周圍晃動。約莫聽到一個女人急切的問道,“張太醫,我兒如何?”

年過花甲的張太醫將寒針收入匣內,沉沉歎息道,“富少爺身體一向羸弱,此次勞累過度,加之風邪入侵,才至病來如山倒,傷了根本——”年輕婦人哪裏聽得下這麼許多,隻是急切的追問道,“張太醫能醫治好吾兒嗎?不論如何,您一定要救他一救——”之後的話卻似咽在喉嚨口裏,失聲痛哭。

“人這還沒死呢,就在這裏哭哭啼啼,平白添了晦氣!”拄著金色鳳頭杖走進來的銀發老婦人寶相莊嚴,此刻見那年輕婦人哽咽哭泣,在皇家禦醫麵前失了禮數,一聲厲喝居然令在場眾人噤若寒蟬。張太醫慌忙迎上前作揖,“老太太吉祥!”老婦人的身軀微微避讓,一手執仗,一手扶起張太醫道,“你是娘娘用慣的人,在我尋常老嫗麵前何須如此多禮。”

張太醫就著老婦人抬手的姿勢,不敢自持身份,緩緩站起身,卻是稍稍後退一步,垂首而立,誠惶誠恐道,“老太太太客氣了。”老婦人步履沉重的來到年富的床頭前,見那年富小小年紀形銷骨立,羸弱不堪,不覺眉頭微蹙。目光在掃向一旁驚懼又悲傷的年輕婦人時,一雙銳目之中多了幾分不喜,“張太醫,我這孫兒可有大礙?”老太太垂詢,張太醫趕忙回答,“醫藥調理,假以時日必然有成效,隻是這往後切不可太過勞累——”說著張太醫便低下頭去,目光落在自己的腳尖上。

“那就勞煩張太醫多多關照了。”老太太語氣和藹,張太醫誠惶誠恐道“老太太折煞下官,下官定當竭盡全力!”說完趕忙隨著引路丫頭下去開藥單。老太太金色鳳頭杖一撮,在花團錦簇質地鬆軟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篤”聲,年輕婦人渾身一哆嗦,竟是不堪承受威壓般跌倒在地,於是偌大奢華的臥室內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丫頭婆子們,個個嚇得臉色慘白,大氣也不敢出。

“做娘的要盡到相夫教子的責任,不要一味袒護溺愛!等他醒了,教他好自為之,莫要自毀了前程!”說完老婦人在大丫頭靈玉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了寢室,丫鬟婆子們魚貫而出,片刻功夫隻剩下床上沉沉呼吸年幼的兒子,和地下癱坐著的早已麵若死灰的年輕婦人。望著跪倒在地上,神情呆滯,瑟瑟發抖,一雙絕望的眼睛裏止不住流下眼淚的年輕婦人,年富艱難的抬起頭,“娘——”

聲音是低微孱弱的,然而就這一聲呼喚對於地上好似跌進無盡黑暗迷障之中的女人而言,卻是那比太陽光還炙熱的希望。

婦人抬起頭,憔悴蒼白的臉上充滿驚喜,一時間居然忘了站起身,雙腿著地,就這般朝著床榻之上的年富爬了過來。當真真切切將溫熱消瘦的身軀摟在懷中的那一刻,年輕的婦人才終於嗚咽哭泣了起來,仿佛隻有在兒子羸弱的胸膛裏她才能真正放縱這麼一次。

“我想——吃些東西——”年富被女人緊緊摟在懷中,本就酸軟的骨頭被拘得更加難受,卻無力推開,隻是感覺著自己骨瘦如柴的胸膛上緩緩蔓延開一股溫熱的濕意。又過了片刻之後,婦人的身體不再因哽咽而輕顫,自覺失態的婦人站起身,慌得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兒子,“你好好躺著,娘親這就讓蘭馨去廚房端過來。”說完急衝衝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