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節(2 / 2)

接下來幾日,年富“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山水潑墨愈見閑逸空靈,人物肖像惟妙惟肖,書法造詣更是臻至化境。前院貴客送走一撥又一撥,皇帝賞賜迎來一趟又一趟,一時間年府之風頭極盡,京城內外一時無二。這一日傍晚,年富剛剛洗漱完畢,竹韻齋中迎來一位稀客,年富不敢托大,迎出院門,“年總管,可有要事?”年諍隱匿在皮肉之下的笑容僵硬的牽扯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意,“老太太想讓富少爺去見兩個人。”

年富一愣,隨即道,“年總管前麵帶路。”年富的爽快贏得年諍的佩服,至少年諍在年富這個年齡階段,他依然還隻是一個懵懂的牽馬拽凳的小廝,哪裏有年富這般猶如沉澱了三十餘年喜怒不形於色的定力。年諍將年富引上一輛馬車,上了馬車年富發現車窗是被堵死的,周圍一片漆黑。年諍蒼老低沉的聲音傳來,“富少爺稍安勿躁,一會兒就到了。”

年諍的“一會兒”是在年富連續喝了三碗茶,三四塊點心,隱隱有些犯困之後,馬車才堪堪停了下來。下了馬車,年富發現這裏是一片荒郊,一條官道延伸至遠方,周圍樹木參天,草木幽深,偶有鳥獸蟲鳴之聲相聞,可見此處之荒涼,乏有人家。年諍遙指茂林叢中的一條斑駁小徑道,“富少爺請。”年富欣然而往,拾階而上,腳下是崎嶇的石板小徑,周圍是黑漆漆的幽暗,樹枝撩動衣擺發出沙沙的響動。走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年富額頭微微見汗,一座隱匿在崇山峻嶺間的落拓寺院出現在眼前。

走進廟門前,一塊斑駁的匾額上赫然寫著“落拓寺院”四個黑體大字,開門的是一位老者,須發皆白,神情清臒,也不說話,直接將年富與年諍引進寺院。孤立的寺院坐落在懸崖峭壁的最險峰,站在寺院中門往前看,群山巍峨,山脈崎嶇,連綿數公裏,心中頓生“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慨。落拓寺院的確很落拓,隻有三進三出的正堂和兩側約莫三四間的偏房,除了伺應的白須老者,再無其他生人。

年諍垂首伺立一旁,神情恭敬,突然正堂西側窗口的燭光微微跳動,白須老者走了出來,“二少爺請!”年富頷首,從容的走進房間。一如想象之中的清苦,一盞油燈,一冊黃卷,一位老者盤腿坐於席榻之上,見年富走了進來,老者並沒有抬頭,輕輕掀開一頁,湊近燭火幽光下聚精會神的看著,每每遇到精彩絕倫之處,撫須長歎,滿麵欣然之色。老者不接待,年富安靜的坐到一側的椅子上,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卷書靜靜的看了起來。

居然是本相傳在魏晉南北朝時便已失傳於戰火硝煙之中的水經注續本,紙張泛黃,偶有易碎脫落之處,作者不詳,字詞艱澀難懂,大多引經據典,深奧玄妙,一頁紙共一百三十一字,竟有三十八字剝落難辨,其餘一小半年富難查其出處,自然是一知半解,囫圇吞棗。時間如掌中沙礫悄然流逝,油竭燈枯之時,白須老者悄然走了進來,朝著年富微微躬身,“二少爺回吧。”年富站起身,徑直來到老者膝下,恭恭敬敬三叩首之後,悄然退出房間。

一路無話,坐上馬車,年富神情疲乏的倚靠在軟墊之上,腦海中浮現出臨出山門時,那對隱藏在斑駁苔蘚之下的一副古怪楹聯,“繁華富貴落盡處,落拓山門始開時。”對於年遐齡,年富沒有絲毫的印象,世人隻知其有位位極人臣、專橫跋扈的兒子。然而年家的迅速崛起和最終沒有因為九十一條罪逆慘遭滅族之禍,這其中似乎有一隻巨大無形的手為整個年氏宗族保駕護航。年富一開始以為是那位端坐晨光佛堂的老太太,現在看來居然是這位早在康熙五十一年便早早隱退的年遐齡。這也好解釋為何當年擁立八皇子的年希堯並未受到誅連,由此可見此人目光之久遠,心思之細膩,謀略之深沉,年富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