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又玠抬手鼓掌,隨即站起身,走近年富跟前,不加掩飾的流露出讚賞之意,“若論才思敏捷,博聞強記,普天之下,除了小年大人,恐怕無出其右者。”年富謙虛還禮,“大人謬讚。”李又玠負手立於年富跟前,突然欺身上前,壓低聲音,似笑非笑的問道,“那小年大人也一定認識江寧府的陸川知府?”年富躬身抱拳,“耳聞卻從未謀麵。”
李又玠恍然點頭,“原來如此。本官還有事要辦,稍後再敘。在我這總督府小年大人可以隨便逛。”說完竟是揚長而去。年富走出靜思齋,年季如釋重負,“此人痞氣十足,鋒芒畢露,如此個性居然在這官場混得如魚得水,當真異類。”年富淡笑,“曾經亦有人以‘行事乖張無法度,不學無術亂綱紀’為由將之彈劾於南書房。”年季好奇,“噢?那皇帝老兒如何諭下?”年富閑庭信步於江南總督府的後花園中,滿目奇花異草,甚為壯觀,“傳聞當時皇上口諭:李又玠粗率狂縱,人所共知,何必介意。朕取其操守廉潔,勇敢仕事,以換回瞻顧因循,視謠聞如膜外之風爾。”年季癟嘴,表情多少有些羨慕嫉妒恨,“原來是皇帝老兒的寵臣。”
不知不覺走入一座雨軒涼亭,年富剛一坐下,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見年富臉色不好,年季關切道,“你沒事吧?”年富扶額搖頭,“估計是一晚未睡的緣故。”年季好奇的問道,“你一共記下多少位浙江士子的卷宗資料?”年富想了想,“四百七十三人,從太祖皇帝努爾哈赤入關建立大清朝以來。”
年季瞠目結舌,呆愣半晌之後朝著雍容俊雅的年富比去了大拇指,“在下不服都不行。”兩人正說著,老遠就見年祿匆匆趕來。見到年富,年祿上氣不接下氣道,“少爺——,呼哧呼哧,大事不妙!”年富心下一沉,語氣卻越發沉穩,“出了什麼事?”見年富成竹在胸的樣子,心裏頭慌亂的年祿安心不少,“少爺還記得昨晚夜訪總督府的幽芙姑娘嗎?”年富點頭,年祿緊張兮兮道,“剛才在後院廚房間,小的見到秋思姑娘了。”年季一愣插嘴道,“那刁蠻小丫頭?”年祿點頭,“小的本以為狹路相逢,必有一番口角。沒想到那丫頭見了小的,扭頭就跑,跟見了鬼似的。”
年富問道,“你追上去了?”年祿連連點頭,“小的追上去一看,那刁蠻丫頭哭得眼睛紅腫。”年季疑惑的摸了摸滿是胡渣的下巴,“一弱質女流夜訪總督府,貼身小婢暗牆飲淚?這其中事態的發展難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年祿總感覺年季的表情誇張之中帶著淫-蕩的調侃,可見“嫉妒”的確是人類最易犯的七宗罪之一。
年富沉神良久,幽幽問道,“幽芙夜訪總督府,是為了她那位藍顏知己?”年祿急急點頭,年富凝神,“是誰?”年祿壓低嗓門,“汪景祺!”年祿話音剛落,年富猛的站起身,突覺眼前一片漆黑,身體一陣輕晃,本能的扶住身旁欄杆才免於摔倒。年祿慌忙上前想要扶住年富,“少爺您沒事吧?”年富搖了搖頭,“沒事。”年季困惑問道,“這個汪景祺到底是什麼人?”能令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年富如此失態,看來這個汪景祺來頭不小。
年富又重新坐下,神情冷凝道,“汪景祺其人恃才傲物,久困名場,一生仕途蹭頓,其父汪霖乃戶部侍郎,其兄汪見祺禮部主事。康熙爺在世時,浙江普陀汪氏一門三進士,也曾顯赫一時。”年季點頭,眉宇之間困惑不解,“一門三進士較之平常官宦之家也的確顯赫榮耀,可對於天潢貴胄、皇親國戚的年大公子而言,恐怕也隻是不入流的小門小戶。這樣的人或與之為敵、為友,恐怕都不足以構成利害關係。”
年富眉目深鎖,望向假山幽徑深處,歎息道,“那是因為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年季將酒葫蘆揣進懷中,抬手遙請,“那在下就洗耳恭聽。”年富道,“康熙五十四年,那時胡期恒還隻是西安布政使。”年季點頭,於是年富接著說道,“當時名噪一時的汪景祺在一次桃園詩會上,長歎謂之悠悠斯世,問何人能與之為友?”
年季癟嘴,“好大的口氣!”年富倚靠向身後欄杆,淡笑道,“一個自小家境貧寒,卻是左右逢源、平步青雲,而另一個家世顯赫,恃才傲物,卻是官場蹭頓。在那次詩會上,兩人不打不相識,結下金蘭之好。”年季訝然,“這樣兩個命運截然不同、性格極其迥異的人居然能湊到一起,‘緣分’二字當真奇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