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噠噠嘀——噠噠嘀—噠噠噠噠嘀——”

“快!”兩人進屋,秦天點燃一束草把叫玉蘭舉著,自己雙手捧住裝滿濕稻穗的沉甸甸籮筐,一步步踏著樓梯,從狹小樓門推上去。

玉蘭說:“可惜順子他們插得遲,一把青殼,不然也跟他們割一些。”

“反正倒圍子就要逃荒,你以為這點癟穀能吃幾天?”

玉蘭扔了快燃到手指的火把,重點一支,照著丈夫將最後一籮稻穗提到樓上。

“哎,你說二遍號怎麼像在東邊堤上?”

秦天摸黑在樓上說:“一定是渡船亭子河管出事了。東堤要不倒就不倒,一倒就會倒得快。嗨,還有什麼要拿上來?快點!”

玉蘭正舉著火把往地上照,一聲銅號,像餓狼淒厲的嚎叫,鑽透淤泥般沉重滯悶的黑夜,鑽進嘯天湖人的耳裏,鑽進他們虛弱悲涼的心裏。它如一條猩紅發亮的狼舌突然閃現在玉蘭奄奄欲滅的火光裏,一下將她驚倒。

她兩腿如墜地的火把一樣最後痙攣地一抖,殘留的一點氣力如煙四散,身體立即委頓,一聲慘痛的號啕淒然迸裂:

“哎喲天呢天呢,怎麼得了囉天啦……”

就在玉蘭火把墜地的一瞬,秦天“噌”地躍下地,挽住妻子,衝出門,在禾坪停住,喝聲:“莫哭!”借著黯淡星光機警四望,豎耳細聽片刻,然後拽住玉蘭,說:“朝西跑!”

嘯天湖人花很大力氣防守的西堤尚在滔滔洪水中堅持,那一向以為土質好的東堤卻因管湧迅速坍塌。

大堤下部洞口豁開,眨眼間上部隨之潰倒。

裂口撕開,高高聚積的江水頓如山崖崩陷,雷霆萬鈞的力量首先將堤下農田衝掘出一個湖泊般巨大水洞。水從洞底翻卷而起,如萬千熊羆的獸陣,一波緊接一波,向漆黑沉靜的田園房舍瘋狂掃蕩而去。

嘯天湖人都聽到那吞噬一切聲息的“轟隆隆——”第一聲巨響,人耳好像鑽進蜂子,一邊嗡嗡響,一邊隱隱地疼。腳下土地一連串抖動,從第一聲巨響,後麵一連串雷鳴,是老天爺那種舉世無雙的低音共鳴。老天張開與大地同樣渾厚的歌喉,同時伸出極不雅觀的洪水之舌——那從高處瀉下的瀑布,如恐怖傳說中的龍舌,恣意舔食綿軟蜜糖般的土地,然後連帶蜜糖上的小擺設:樹木、房屋、塘壩、莊稼,都被這魔舌輕輕一卷即蹤影全無。

這時的嘯天湖不再黑暗,寬寬水口與急湧狂奔的巨浪閃爍雷電般耀眼白光,抵近的空間和物體被照亮,它是攜帶巨大熱量的金屬溶流,世界並非被淹沒,而是被融化。隻有最前端的洪流才攜些泥沙、禾稻、樹木、雜物,尾隨的水流卻無比晶亮,猶如世上最大、最厚、最重、最白、最純、最富生動魅力的綢緞。

刹那間,鄰近丘陵村口水位陡然下降,各處江水欣欣然忙忙然向潰口奔來,它們身上漂浮物也著魔似的朝此處你追我趕,然後從一丈幾尺高有優美弧線的水崖猛躥下來,昏頭昏腦跌入剛剛衝掘好的倒口底部,立即成拋物狀奮力翻起,卷向幾丈高大浪尖頂,緊接著一頭躥進狂浪的深穀,然後再次翻卷,再次攀上浪峰,再次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