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來順水行舟,入夜到達洞庭湖濱一個小村莊,傍岸生火,吃了一頓蠶豆飯,就在柴山枯草裏歇息。
秦天對圍坐的眾人道:“明日一早就進湖了,要統一思想。一、嘯天湖老小都在餓肚子,等著我們賣魚換米回去救命。二、眨眼就小雪大雪了,現在留的人兩個月挑不起大堤,鄉政府的支援不能指望,我們這十幾個勞動力一定要早早趕回去冬修。三、隻有到橫淩湖才能完成任務。橫淩湖決不是鬼起堆的地方,大家不要怕,我祖祖輩輩都去過那裏,沒誰遭鬼打。”
秦天說完,眾人一齊看著姚先喜。
姚先喜低頭閉眼,似在打瞌睡。
秦天說:“立冬後,白塘湖淺灘毛花魚都沒幾條,跑幾百裏下洞庭不能浪費時日。橫淩湖深網撈底,一網至少幾十擔青草鯉,如何不去?”
坐在黑影裏的肖菊林搓著青涕直流的鼻尖,悶悶地悄聲說:“我真的怕……”
“嗨!鬼來哪!”水炳銅惡作劇地從背後撲向肖菊林,嚇得他渾身哆嗦,“哎哎,哎哎”直往火堆前鑽。
大家看秦天一臉嚴峻,都笑不起來。
姚竹村推了推姚先喜,“你講話囉。”
漆黑的夜空,娓娓江風挾裹看不見的寒露,淫淫浸浸,直逼人們身心。跳動的篝火愈來愈黯淡了。
秦天隻好說:“看來,要舉舉手了。”
姚先喜終於摸摸臉誰也不看地說:“我去睡覺了。”說罷挪了挪屁股,起身向船篷走去。
肖十春看看秦天,拉了駱飛亮手說:“反正我們去橫淩湖。福濤,你呢?”
水炳銅鼻子哼了哼,“什麼你不你,他哥哥交代的,敢不跟秦社長走!不用舉手了,就是長鉤子和菊機匠跟他去白塘湖,老秦,讓他們去。”
秦天沉思著望向陰沉遼闊的大江,輕聲道:“大家都睡吧,明天就要下湖,一個時辰都耽誤不起。”
這兒是避風的山坳,又有半人高的蒿草,挨著火堆,鑽進七花八彩的爛棉絮,瞌睡就像鋼針一樣悄無聲息紮進他們腦袋,一切念頭都沒了,連夢都沒有。
東方曦白,秦天肖壽芝先起床,煮了半鼎鍋蕎麥糊糊,把人一個個搖醒。大家蹭在河邊洗臉。姚竹村、秦厚德在山坡上扯把軟軟的茅草,揀去刺,揉一揉,放江水裏浸浸,就往臉上忽喇忽喇胡亂一搓,就算洗了臉。水炳銅的麵巾是一塊老婆從爛衣服上剪下的方布,四邊用麻線密密繰著,倒還整齊。他漱口方式與眾不同,用一根草莖沿手指纏繞數圈,到口裏橫橫豎豎地擦,偶爾還摘根小樹枝剔牙。
這些人養成了共同習慣,不到萬不得已不拉屎拉尿,這能抵製饑餓,屎尿拉在外麵也是浪費肥料。
洞庭湖果然一片浩大。放眼望去,除了陽光下閃爍耀眼的白水,就是那些分割水麵的黑褐色沙丘,土埂,泥山,葦洲。漲水季節,它們被滾滾波濤淹沒,秋冬季節就一個個崢嶸出來,有的溜光潔淨,有的葦蒿瑟瑟,有的成為萬千野鴨、大雁、鷺鷥、天鵝的家園。遍地是零亂的羽毛和白色糞便。大片的泥沼表麵幹結成厚厚的一層硬殼,不熟地理的人一腳踏去,立時陷入沒頂的漿糊似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