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大家不再吭聲,紛紛往地鋪上的被窩裏爬。漁棚開的是通鋪,都是草席破被。兩人一床,或兄弟與共,或臨時相邀,反正泥腳泥手,臭味倒也相投。

水炳銅已經鑽進被筒,見秦天還在火堆邊磨蹭,又爬了出來。秦天給他披上那件黃皮,兩人躡足走出漁棚。

沿肖長根說的方向,小心繞過沼澤,一路隻見稀疏的枯柳和小叢水冬茅。借初上的朦朧月色,果然發現一片平坦的、泛著冷冷鐵色光澤的泥灘上,有個依稀可辨的人身,下半截窖在淤泥裏了。看上去頭頂上依稀仍是人的頭發,仿佛還有衣著。胸前拄一根似棍似杖的東西,都在夜色江風中微微晃動。

二人對視一眼,水炳銅說:“這人是枯水季節死的。”

秦天蹭在地上凝神細看,“不是個打魚人,撐在前麵的是支獵槍。”

水炳銅黯然道:“他是筋疲力盡死去的。”

兩人沉默下來,果然聽到了噓噓的哨音。

“身上的肉定被老鴉吃光了,風吹空洞就這樣叫。”

秦天緊皺眉頭:“把這幾根骨頭戳倒就好。”

水炳銅說:“哪有這麼長的竹篙?”

秦天突然笑道:“師公子法力無邊,看見著鬼捉不到。”

水炳銅“哼”了聲,半晌才笑了:“師公子捉得活鬼,捉不到死鬼呢。”

他拉著秦天往回走,竟摟住秦天手臂。秦天以為他冷,“你這衣服不暖和吧。”

水炳銅沒回答,放開了他。

秦天說:“老水,你看我們渡灘方案行不行?”

水炳銅瞟他一眼,慢悠悠說:“俗話講,人算不如天算。不過,”他習慣地摸摸連鬢胡子,無聲一笑,“你嘛,略有不同,比常人之算高一籌吧。”

秦天道:“水大師謙虛起來了。你知道姚先喜怎麼想?”

水炳銅眼裏晃過一絲慌亂,搓了搓鼻尖,“娘的鱉,真冷。他嗎,誰曉得怎麼想?成了,他坐享其成,敗了,他也沒受累。有什麼好說的。”

秦天默默地點點頭。

借著馬燈一點黃光,秦天輕輕鑽進弟弟順子被窩裏。漁人農人成年赤腳,雖有泥沙草梗,卻沒有城裏人腳臭。但吃五穀雜糧多,放屁也多。他將旁邊被窩裏駱飛亮甩過來的胳膊掖回去,自己挪挪屁股,墊絮下就響起葦柴的沙沙聲。

“姑爺,我睡不著呢。”忽然聽到肖長根沉悶急促的聲音。原來他一直在翻來覆去,攪得與他同被的秦厚德也無法入睡。

“長根,不要吵!”他壓低聲音嚴厲地說。

“我聽見鬼叫呢,是這樣:喔,喔,喔——”

秦天也不答話,抽出一根葦稈,朝他戴著破帽的頭頂敲去。

“哎喲哎喲哎喲!”肖長根誇張地號叫著,腦袋連同破帽忽地縮得沒了蹤影。

洞庭的浪聲漸漸遠去,家園的雞鳴狗吠更加遙遠,耳旁隻有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高的鼾聲和磨牙聲,夢囈聲。

雖然疲困,秦天仍然難以入睡。把明天這場捕撈仔細想一遍,突然冒出一個問題:水炳銅是不是真有變化?這變化也太大了吧?秦天對鄭愛英的政治教育持懷疑態度,那鏟除封建迷信的高壓也許有些用處。我不是諸葛亮,他未必就是魏延。姚先喜呢,因為入社吃了虧,心中不平,我已把船網的一成收入私下讓給他,他該知足了。至於肖海濤這個操蛋弟弟,我諒他掀不起多大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