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還好,隻是有點頭疼,休息一夜會好的,宋師傅,還有多少時間到達芒康?”鄭少榮輕揉太陽穴,勉強扯出笑容緩解隨行眾人的不安,語氣中所透出的虛弱使得他的話沒有多少說服力,被高反缺氧折騰得昏昏沉沉的頭腦無法如早幾天一樣去欣賞自然雕刻出的神作,可盡管一路中遇到了遠比相像中艱苦得多的環境,也沒有讓他產生原路返回,換一個季節再來的念頭,飛機上腦海中偶然閃現的那片天空,從進入西藏開始變得更為明朗,心裏那隱隱約約的呼喚,離西藏腹地每近一步,都會變得更為清晰,每一次入夢都會不停回響,回現,該是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召喚著他繼續前行,雖然並不知道它來自於何處,隻是尊崇著聲音的指引,也許到達終點答案自會揭曉……
“天要是能變晴還有半個小時能到芒康,如果還是這種天氣大概得兩小時以後。”宋師傅牢牢把住方向盤絲毫不敢分神,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鄭少榮“路上都是泥水坑快不起來,我最擔心的是山上……”
猛然驚雷乍起,一條光電與前方山頂練成一線,之前聽過的雷聲都不相同,其中夾帶著持續鈍悶的小轟隆聲,宋師傅說話戛然而止,一腳踩下刹車扯過抹布抹幹淨前窗因車內外溫差而結成薄薄霧膜,伸長脖子往前頭張望,也不知張望些什麼。
“聽聲音應該就在前邊,我去探路看看……”宋師傅把車盡量停靠得更貼近岩壁,拉起手刹頂著瓢潑大雨跳下車往前頭下個拐角跑,過了小二十分鍾渾身濕透打著哆嗦鑽進了寬大的車尾廂,一邊接過白子遞上的手巾一邊把行李裹上備好的塑料布往外邊丟“我正擔心雨下太大會出事,前邊就塌方落石車過不去,這路又太窄倒不了車,白兄弟你們幾個扛上行李,準備好走著去芒康,到了芒康再聯係成都從兵站裏借車往拉薩走。”
“必須走麼?等雨停了我們幾個清理幹淨路麵……”白子實在擔心鄭少榮正高反著又得淋雨,高原上一旦感冒,缺醫少藥那是拿著命在玩兒。
“不行,最大那塊石頭得有十來噸重,我們可沒搬山倒海的孫悟空那能耐。我剛看了看,整塊岩壁都不穩定,呆在車裏說不準什麼時候落下兩塊大石頭把我們都給砸成餅,淋雨還有藥醫,砸死了可拚不回來,你們幾個還是從老山前線特務連回來的,這點兒苦都受不了?”老宋語氣不太好,他一年多半時間在路上,其餘時間不是與老婆溫存就是下象棋,甚至去年春晚都因為大雪壓垮了兵站信號設備沒看成,白子幾個也沒和他說過鄭少榮身份。在他想來一群老兵好好工作不幹,護送著個資本家的公子哥閑的沒事往窮山惡水跑,不是閑得慌麼。
“我這……”白子身為老兵的自尊讓他無法忍受宋師傅輕視,恨不能跳下去和老宋一人一包來個負重越野十公裏,而鄭少榮的身體狀況卻不容許他由著自己性子來,握住車門把手攥成了拳頭,一會看看宋師傅一會看看鄭少榮,牙齒都快要磨穿,其餘人唯白子馬首是瞻,白子不動,他們也都不動。
“宋師傅也是為我們安全著想,白子,走。”鄭少榮打斷白子第一個打開車門拽起行李,無論怎樣,老宋是葉二找人調撥的南線老司機,論路線與環境怎麼都比自己與其他人熟悉,不是不能理解白子的顧慮,但自己沒他想象中那麼嬌弱,趕戲的時候夜夜通宵,海水中泡,高壓水槍下淋上幾個小時也不是沒有過,何至於就和深閨小姐似的怕磕著碰著。
“我來背,您小心別讓雨淋著……”鄭少榮一下車白子怎麼可能還留車上,幾步衝到車尾廂拽出件雨衣給他披上,一人扛著三四件行李招呼兄弟們都下車扛包。然而人的承載能力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車輛,百般堅持之下鄭少榮也沒有做例外一個,還是背了約二十公斤在身上,那裏麵有他的一大堆膠卷與鏡頭,在西藏這個光影的天堂裏可以磨練如何發現美,如何表達美。
雨水傾瀉而下,雨衣並沒有多大多用,水珠總能鑽進各個縫隙裏,三個小時後到達芒康縣,除了被完整包裹在塑料布中的背包,一行人身上沒有一處是幹燥的,衣服混合泥水濕嗒嗒粘附在人身上,和著與雨同時襲來的烈風,十多度的天氣卻讓人透骨寒冷。
鄭少榮的意識在行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已經開始恍惚,頭腦一片嗡嗡作響,血液像是沸騰著讓人一陣陣的溫暖,然後又從沸騰到冷卻,最後一段路幾乎是鐵青著唇色無意識的僅憑一股子毅力強撐跟在老宋後邊。白子心裏急也沒法子,及早趕到目的地,比在冷風中繼續淋雨好。
芒康縣的邊緣有了人,有了馬,有了車。藏式的民居按著自由的方式散落在灰撲撲刻板的低矮製氏房中,打聽之後相比起鄉鎮衛生院,攙扶著幾近虛脫鄭少榮的白子更為相信活佛醫術。老宋雖不喜歡鄭少榮,也不願意出人命,他跑了很多年川藏線,總認識那麼三兩個熟人,在附近相熟的牧民處借來輛馬車,馱上鄭少榮往紮西寺跑。
人煙漸漸遠去,一整片草場上白牆金瓦的紮西寺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裏,白子敲開門時寺裏正在做藏曆十日的法會,接待的小喇嘛不會說漢話,雙方雞同鴨講了許多句也沒聽明白什麼意思,滿頭是汗匆匆跑回室內拉來一個稍稍年長的喇嘛才算把他們先安置。
迷迷糊糊間鄭少榮不知有多少人在他身邊穿梭來去,塞了些什麼丸子湯藥入口,好像過去了很長時間,頭疼得漸漸沒那麼厲害,身上的熱也褪去了些。
“醒了?那就睜開眼。”似乎有人在摩挲他頭頂,鄭少榮順聲音睜開萬斤重眼皮,一個六十歲上身披紅裟滿臉丘壑的光頭老人一手放在自己身上,是錯覺嗎?有一股暖暖的氣息從頭頂中灌入體內,體力似乎正在緩慢增加。
“我……”擁有萬千歌迷的嗓子沙得不成模樣,頭腦雖然清楚了些,還是昏沉得難受,鄭少榮撐住胳膊慢慢半坐起身擦去額角粘膩的汗珠“您是活佛?”
“藏區裏一般都叫仁波切,隻漢人才叫活佛呢。”活佛就著鄭少榮所躺的榻上另一邊坐,沒想象中那些虛無縹緲的超塵仙氣,就是個尋常慈祥老人家“好些了麼?你手上的佛珠從哪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