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雨季過去的日子不算難過,鄭少榮每日伴著喇嘛們早課聲起床,圍繞經綸轉兩三圈,天晴的時候牽一匹健馬隨性馳騁跑到神清氣爽,再累到坐在寬廣的草場上默默看照耀此方千百萬年的紅日漸落,暮色中牽住韁繩任憑識得歸家路途的馬兒拉自己回去。
即便下雨的日子出不得門,寺中還有許多小喇嘛,雖然自小長於寺院裏伴著佛陀長大,總有孩童天性未泯,不會說漢話仍愛淘氣,經常團團圍住他要求拍照,然後第二日鄭少榮打開房門會發現門前有時放著幾束野花,有時是一些被孩童們認為極珍貴物品的玻璃珠子,藏式玩具,花花綠綠不知什麼鳥兒的長翎,甚至有一隻幼獒。
養了幾日那隻棕色毛皮幼獒,它滿屋子亂串撞到櫃角再昏頭昏腦爬起來的樣子雖極可愛,讓鄭少榮想起送給朋友養的小耀以及林耀,時常會心一笑。可之後將的漫長旅途不適合帶上這隻剛斷奶的小獒犬,等到雨季徹底過去丹巴活佛收到拉薩回信催大家啟程,鄭少榮隻能把名字尚來不及取的小獒轉送阿貢養。
與丹巴活佛坐上芒康借來比成都啟程時差得多的吉普車時,鄭少榮回望度過近半個月的藏寺,與站在寺門前為他們送行的阿貢懷中汪汪叫著的小獒犬。
這些日子太過平靜祥和,似乎從沒有過香港那麼多紛紛擾擾,以前一直想要過隻存在於夢想中的自在生活,真正得到了……竟然有些不習慣,真正脫離了聚光燈下,到了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為何反而會再向往,再渴望霓虹下的生氣……這些日子以來平靜下隱藏的悸動是什麼?心裏渴望的還是做最出色焦點嗎,一天換一種想法未免太過善變,鄭少榮把臉埋在雙掌間,半生跌宕腦中如同窗外風景匆匆掠過。
為何我仍向往……發出至亮光芒——
去拉薩的後段路程比前路路況壞的多,車亦差的多,所以一程顛簸抵達拉薩時,整車人都快被顛散架,睜眼是藍天雪山,閉眼還是藍天雪山,再美麗的風景日複一複無差別太相似看久了也會疲勞。行至後來整車人都不去望窗外,日日倒車上呼呼大睡。
“到了,都醒醒!”老宋把車開到布達拉宮附近,不敢驚擾閉目禪定中的活佛,隻把白子鄭少榮輕聲喚起,而丹巴活佛卻似有感應般睜開雙眼,打開車門整整僧衣,帶頭登上台階“你們隨我來。”進入布達拉宮不開放與遊人的地區,喇嘛比外頭多了許多,從他們對丹巴的態度可以看出來,地位都與之不相上下。
“丹巴仁波切,上師在房內等你們。”轉角過來個三十歲左右僧人,與丹巴相互行禮過後望向鄭少榮“我叫做尼瑪,除去這位與丹巴仁波切一同覲見上師,其餘人等請隨我來。”
“上師是……”丹巴一路上不肯說的太多,鄭少榮在藏地多少也呆了一個月有餘,雖然一半都耗在路途中,總會明白些西藏的宗教體製,但十世班禪已然過世,轉世靈童尚未選出,另一位……則遠走印度多年,他實在想象不出布達拉宮中還有誰有資格坐鎮。
“……”丹巴隻是默默帶路低頭不語,進入布達拉宮開始他變得肅穆沉默,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上師,弟子帶人來了。”丹巴行至一扇彩繪比其餘門扇更為輝煌華麗的木門前,輕叩門板。
“嗯。”門內僅回了一聲再無聲響。
丹巴推開房門示意鄭少榮進去,自己卻掩上房門守在走廊不入內,鄭少榮一頭霧水踏入房門,迎麵一老僧盤坐榻上正緩緩睜開眼,看見鄭少榮那一刹眉頭微微皺起再舒展開,若不是鄭少榮正仔細打量他甚至發現不了。
“孩子,過來。”老僧對鄭少榮微微招手,等他走到榻前,才遲疑問出“剛才我還隻當做是幻想,你……近期是否見到過另外個自己?”
“沒有……不!有過一次。”誰會夢到另外的自己,鄭少榮順口否定,卻忽然想起那日在TVB樓上的瞬間錯覺,那緋紅一片,開始不太確定“我於生死一瞬,曾見過……自己的……”
“死亡嗎?果然如此。”老僧閉目頷首掐印好半響才睜開眼來,平攤手掌“把真身舍利給我看看。”
“有什麼不對?”信仰能讓人心靈平和,但在現代社會生長的鄭少榮對於那些神道雖尊重,卻並不太相信,隻是……為何這老僧一照麵就知道自己曾有過的幻覺?
“極大的不對。”老僧拿著手中佛珠反向輕輕轉動,直到捏住其中一顆佛珠方停止“命輪逆轉透漏前生,福禍難料,舍利已護過你一次,但淪落俗世太久,神力漸微護不住第二次,你已經看到舍利警示,再晚來些時候便隻能按他所示走下去以印證,不論偶然還是必然,最終總會走到它所警示那一步,看得前生幻景越多,那一日就越早。如肯借我派暫用佛珠一月,我拚了墜入金剛地獄的後果,也當為你撥正命輪。”說出這一句話同時,老僧精氣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