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門石潭謝雨,道上作五首
旋抹紅妝看使君〔1〕,三三五五棘籬門〔2〕,相排踏破茜羅裙〔3〕。老幼扶攜收麥社〔4〕,烏鳶翔舞賽神村〔5〕,道逢醉叟臥黃昏。
【題解】
此詞作於元豐元年(1078),時知徐州。此為第二首。
《蘇軾詩集》卷18《起伏龍行·敘》:“徐州城東二十裏,有石潭。父老雲:‘與泗水通,增損清濁,相應不差,時有河魚出焉。”’元豐元年春旱,蘇軾到石潭祈雨,雨降,乃設祭謝神。回來的道上作詞,時已及四月。所謂道上,實乃到附近農村訪問。
上、下片各自寫一個場麵。上片寫自己作為知州進村以後受到村民歡迎,著重寫了一群少女。首句寫出門歡迎前的準備。大約是知州要來的消息知道得晚,所以急急忙忙打扮一下,而這又是很難遇到的高興事,正是打扮一下顯示自己的好機會。次句寫出門歡迎。她們擠到棘籬門前,三個一團,五個一夥,嘰嘰喳喳,不會像小夥子們那樣橫撞直衝。末句達到高潮。你推我擠爭著看知州,連紅羅裙踏破也顧不上。
下句寫農村的迎神賽會。因為下了雨,麥子豐收,大家虔誠地感謝神,“老幼扶攜”,全家出動,祭品豐富。飲酒的飲酒,以致一位老農醉倒在道旁,活動持續到了黃昏,大家才盡歡而散。
兩個場麵寫得非常真切,如親臨其境。
【注釋】
〔1〕旋抹:急急忙忙地塗抹脂粉。旋,緊迫,急。使君,古代人對州郡長官的尊稱。〔2〕棘籬門:用樹條黍秸等編織的籬笆門。〔3〕茜羅裙:紅色的羅裙。茜,草名,可作紅色染料。〔4〕收麥社:收麥季節的謝神活動。社,社祭,祭土地神。〔5〕烏:烏鴉。鳶(yuān):老鷹。古代祭神有供品,故招來烏、鳶等盤桓飛翔。翔舞,成群往複低飛,說明祭品多。賽神:農村社祭時的迎神賽會活動,用儀仗、鼓樂、雜戲等迎神出廟,周遊各個村莊。
浣溪沙
簌簌衣巾落棗花〔1〕,村南村北響繅車〔2〕,牛衣古柳賣黃瓜〔3〕。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4〕,敲門試問野人家。
【題解】
此為《徐門石潭謝雨道上作五首》的第四首。
上片為一則農村生活素描。作者走進一個村莊,村裏有很多棗樹,他走到一棵棗樹下,微風吹過,清香四溢的棗花撲簌簌地落到衣帽上,預示著秋後紅棗將豐收。作者繼續往前走,村南村北響起一片繅車聲。原來蠶事已畢,繭子豐收,村裏的婦女們正在緊張而又十分忙碌地將蠶繭抽織成絲。作者停下來,向道口那邊望去,一棵古老的大柳樹下麵,一位穿著粗麻衣服的莊稼漢正在叫賣黃瓜。隻描繪三個畫麵,於是,一個充滿生機與活力的農村便鮮明地呈現了出來。
下片是一則太守求飲的小插曲,借以充實官民同樂圖。作者行進在石潭返回徐州的路上。上車前,多喝了一點酒,感到困乏,加上車上長時間的顛簸,隻是想美美地睡一覺。走著走著,太陽升得老高,身上燥熱起來,口渴得很,想喝茶,車上沒有茶,不過想想而已。再往前走,路旁是一個農戶院落,於是停下來,輕輕地敲了敲農戶的門,想試著向農家討一杯茶喝,這裏應該提出的是,作者隻是以一個過路的普通老百姓的身份出現,因而與百姓的溝通交往顯得親密融洽,不拘常禮,實屬難能可貴。作者在素描中,無意勾勒自己,但還是把一位地方官那體察民情,親切謙和,不擺官僚架子的形象勾勒上了,如此平易近人的地方官,今亦不多見。以詞表現樸實的農村生活,是作者擴大詞的表現領域的一個重要貢獻。
【注釋】
〔1〕簌簌:象聲詞,摹寫棗花飄落時的細微聲音。巾:這裏指帽子。落棗花:棗花初夏開。〔2〕繅(sāo):對蠶絲的一種加工方法,將蠶繭放在沸水裏以抽絲。〔3〕牛衣:泛指粗麻製成的衣服。〔4〕漫思茶:想隨便喝些茶。化用唐代皮日休《問夜酒醒》詩成句:“酒喝漫思茶。”
卜算子
黃州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1〕,漏斷人初靜〔2〕。誰見幽人獨往來〔3〕,縹緲孤鴻影〔4〕。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5〕。揀盡寒枝不肯棲〔6〕,寂寞沙洲冷。
【題解】
此詞詠物抒懷,自比孤鴻,作於元豐三年(1080)初到黃州之時。
上片由鴻見人。首句一個“缺”,一個“疏”,為全詞定下了低沉的基調。次句的“斷”,加重了這個低沉。首句寫了空間,次句寫了時間。第三句點了人。廣野深夜,一位幽人,獨自月下徘徊,走去走來。“誰見”?沒有人見到,隻有下句說到的失了群的孤鴻從這裏飛過,那麼,見到這位幽人的,隻能是孤鴻。這一句,同時點到了鴻。第四句寫孤鴻時,隻是說它隱隱約約地留下了影子。這就補充說明了月光不十分明晰,到底是“缺月”。這樣一來,幽人和孤鴻就緊密地聯係在一起,自相呼應。他和它生活在同一空間,同一時間,有相似的遭遇。由鴻之“孤”,反襯幽人之“獨”。
下片言人見鴻。首句雲“驚起”,又雲“回頭”。誰“驚起”?誰“回頭”?沒有說,顯然是指“鴻”。孤鴻雖被驚起,卻遲遲不願離去。鮮明的外部動作暗示著不平的內心世界,因為孤鴻很長時間以來,積下了很多很深的怨恨,沒有人能理解、能體察、能慰安,隻得離去。它仍孤高自傲,不肯棲息樹林裏的高枝,寧願到沙洲上去度過寒冷和寂寞。那裏卻苦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