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反複強化，使痛苦也隨之強化，即使這個痛苦原本是那樣的渺小或者微不足道。
十八年，在秦蘇看來，就是一場夢。隻不過，如果是真正的夢境，就算再恐怖也會醒來。而“現實”這個最離奇的夢境，除非死了，否則永遠也不會醒。
生活對他來說，就是一部永遠演下去的恐怖電影，有一集接一集的續集，一眼望不到頭。
無夢的睡眠，本來就是死亡的樣板。死亡是永恒的沉睡，又何嚐不是一種永恒的清醒？人來自虛無，又終將回歸自己來時的地方。沒有感覺，沒有意識，沒有思想，沒有記憶，因此也不必被記憶折磨。
秦蘇用甜蜜的紅和清淡的綠，來祭獻死亡，給死亡上色。
很好，現在，折磨了他十幾年、名為“現實”的噩夢，終於要醒了。
誒？真的醒了？
混沌沉重的黑暗外殼仿佛裂開了一道縫隙，蒙在眼上的濃黑逐漸暗下來，過渡成眼皮的紅色。紅色漸漸變亮變淡，很明顯外麵的光有些刺眼，秦蘇不想睜開眼睛，睜開眼後，意味著他將再次麵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和五顏六色的記憶。
這是自殺未遂嗎？太失敗了。秦蘇嘲弄地撅了撅嘴，本來想不顧一切地坐起來繼續拿小刀的，但頭暈目眩的感覺讓他躺在床上，適應著光線，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環顧四周，臥室還是他的臥室；低頭看看，床還是那張床；抬眼望，那把銀亮亮明晃晃的小刀依舊安靜地躺在桌子上，刀刃上一點血色也沒有，還有那個削了一半咬了一口的蘋果也呆在它原來的地方。奇怪，這麼久了，蘋果居然沒有發黃變色？起身，石青色的大理石桌麵上仍然是那個台曆；湊近，台曆上的日期也沒變，2012年7月7日；掃視，桌麵上依舊整潔而空蕩，筆記本電腦不見了，或許被偷了吧，秦蘇淡定地想。隻不過，下一刻他無法從容地維持自己的淡定……大理石的桌麵上水波蕩漾是怎麼回事？
水波蕩漾著向四周蔓延，仿佛被一雙充滿法力的手撥開，接著，從那個忽然出現在桌麵上的空洞裏，一條柔軟而剛韌的軟條，類似觸手的墨綠色物體伸出來，托著一個銀色的碟狀物體，碟狀物體上還有一小管淡綠色的不明液體，顏色跟蘋果皮很像。秦蘇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抽象的一幕，認為自己可能一不小心落入了好萊塢大片的拍攝現場，或者好萊塢大片拍攝現場的道具一不小心穿越到自己家裏了。
接著，耳畔響起一個呆板、刻板、死板、平板、一聽就是電腦合成的聲音：“症狀為頭暈目眩，原因診斷為貧血，口服兼容性鐵劑，舌下含服。”
媽媽說過，不要吃陌生人（人？）的東西。秦蘇決定聽話一回，不吃。
淡綠色的小管在空中平移，移至秦蘇鼻子下方，平板的聲音繼續響：“口服兼容性鐵劑，舌下含服。”
秦蘇後退一步，軟條以及擎著的“兼容性鐵劑”也跟著平移了一步遠的距離，不多不少，身後的門也自動關閉。想必如果再拒絕服用的話，觸手屬性的軟條會把這淡綠色液體直接灌進他鼻子裏吧。秦蘇決定按照這個提示音的指示去做。
不過……明明是液體而不是固體，怎麼能做到“舌下含服”？秦蘇將信將疑地拿下那個小管，將蘋果汁顏色的液體費力地往舌下倒。
他見證了奇跡的發生。
一小管液體，剛接觸到他的口腔，就凝成了固體，乖乖地在秦蘇舌下呆著。幾秒鍾後，嘴裏什麼都沒有了。
融化了？秦蘇咂咂嘴，他還想知道所謂的“兼容性鐵劑”是什麼口味的呢。
提示音幽靈一般適時地響起：“有色無味。”
？！為什麼它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平板的、慢吞吞的提示音再次回答：“腦電波感應。”
秦蘇自言自語說：“如果有腦電波示波器的話，那麼此刻示波器上顯示的一定是雜亂無章的吧？”
正這樣念道著，眼前突然出現了投影，一條橫線，有波峰也有波穀，淡定平緩地向前延伸。想必，這就是傳說中的投影版腦電波示波器？原來這個屋子還有聲控係統啊，很先進。
秦蘇剛向前邁了一步，就發現椅子自動拉開到合適的位置，可以很方便地坐下去。秦蘇用手指用力按壓著脖子和鎖骨——這是他感覺到壓力和不適時常有的動作——然後轉變成手背托腮的姿勢，依舊自言自語：“奇怪，電腦真的被偷了嗎？”話音未落，桌子就再次變得波光蕩漾，一圈圈漣漪散開，如同出水的維納斯一樣，水波的圓心中，慢悠悠地冒出一個黑色的薄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