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聽說武漢有個同濟醫院什麼病都可以治,她背著我母親就上路了。可憐我善良的姥姥,年過七旬纏著小腳,背著一個病怏怏的小女孩,朝著她平生將要去的最遙遠而且陌生的地方,去尋求一個未知的答案。在武漢看病的過程中,姥姥因為帶的錢不夠,無數次被拒絕,不知有多少人勸她回去用土方子治。在漫長的等待中,我母親歪在姥姥的懷裏,看著醫院走廊人來人往在麵前穿梭早已經心灰意冷,她對姥姥說:“婆婆,我們又沒錢,回去算了,他們不會有空給我做手術的。”姥姥卻說:“雙兒,天無絕人之路,想開些,來了一場,再等下,醫生說了的,哪天閑空就跟你看的,不要錢。”姥姥不甘心就這樣回家,她吃鹹菜,喝白水,睡走道,報紙當棉被,非要挨到走投無路再說,終於在隻剩最後幾塊錢的時候出現了一位好心的徐醫生夫婦,私下幫我母親做了手術,打了幾針,挽救了我母親的生命。在我看來,無論是毛主席的萬裏長征,還是唐玄奘的西天取經,與我姥姥的那次遠行,都不能相提並論。後來,我們出於感恩特別尊敬姥姥,姥姥到我家玩的時候我們幫她夾菜洗衣倒洗澡水,陪她聊天說話講故事,姥姥總是感動得兩眼淚花。姥姥老的時候脾氣有些不好,一有不如意,總是歡喜罵人,但是她從來沒有罵過我們,她對我母親說:“我一生看了幾多人,雙兒是個有福的人,教子有方,教的伢們的至仁至孝,前途不可限量!”姥姥仙逝的時候,媽對我說:“他們都說姥姥最喜歡易家的大伯爺,其實姥姥最喜歡的是我!”在那個人人為衣食奔命的時代,我的母親能戰勝病魔活下來,要感謝徐醫生夫婦,感謝現代醫學,感謝外公,感謝姥姥!
外公一家對我家有恩。我五歲那年,家裏實在是揭不開鍋,母親讓姐姐帶我去趙家幺姨家借米,後來因為正好碰上幺姨外出不在家,姐姐和我商量後輾轉到了外公家。見到外公,我說:“家家爹爹,我屋裏的人都快要餓死了。”因為當時媽媽沒有指示我們到外公家借,估計外公也是拮據得很。姐姐說明了來由,外公看著我們,不知他當時是什麼心情,他毅然借給我們8斤米(那是當時姐和我能抬著走回家的最大重量),又問幾個舅:“你們看這管得幾天?”大家還討論了一下。“最多能管一兩天吧,我的伢們可憐!”外公歎惜。姐姐仿佛比我懂事多了,似乎更能理解外公家的困難,連忙說:“能吃三天,又不過中。”那年我姐七歲。沒過多久,外公又讓四舅拖了兩袋麥子給我家送來,讓我們度過了那個青黃不接的春季。同年,發大水,當時有句民謠“六李丁曹,大水濠濠,上下鄭,淹半邊”我家是下鄭,可能在過去是經常淹死人的。外公家地勢高,外婆將我接到她家避水,說是要給我媽留個種。在易家,外公給我講了兩個故事,因為我童年時聽過的故事特別少,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一個是《白扇記》,裏麵有個惡人趙老大,還有個可憐人胡金寶。另外一個是《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故事。前一個故事是說的惡有惡報,後一個故事是說的善有善報。現在我理解了,原來外公是要告訴我那樣一個人生哲理。可惜我當時太小不懂,不停地纏著外公問為什麼,還有呢,一再搖醒剛入睡的外公,後來外公說我是個囉嗦婆娘。
善是有靈性的,她與生俱來,又可以繼承和發揚。我的姥姥善行一生,她壽享百年;外公一生行善,幾經滔天風浪而不摧;我大姨媽一生與人為善,甘做人梯,終獲善果,兒子出人頭地,自己一生美滿幸福。今年春節,我和妻帶一幫孩子到金店三姨媽家玩,車上,我們每個人講一個故事。當時車上有易致遠和易新怡(大舅的兩個孫子),輪到新怡講的時候,她講《白雪公主》,可是一開講就遇上了一個難題,因為這個故事裏多處要提到“後媽”兩個字,她已經意識到這兩個字會刺傷哥哥致遠的心(致遠父母離異,父又重娶),於是,每次到這兩個字時就聲音小得聽不見。我和妻驚訝不已,一個不滿四歲的小孩,竟然會如此敏感而有靈性,善良的本性啊!媽說新怡這一點最像她,而我認為,這一種善溶在了血液當中,外公家的每個人都有。
2007年6月鄭進紅根據易雙英口述整理,鄭進紅為二姐-易雙英之長子,三江航天航空建築工程公司項目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