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場雪,那個冬天(1 / 2)

這場雪,就像深秋時候的連陰雨,一下十幾天了。

開始的時候,一天下一層,那麼薄的一層。經不起陽光、朔風的損耗,人類活動的無情破壞,那一薄層總是轉眼間就不見了,即便天公象一個有耐心的工筆畫師,天天塗,天天抹,除了遠山和冬天裏杳無人跡的田野,留下點斑駁的雪影外,在人類活動的區域,它仍是一無建樹。

於是它發怒了,它不再玩這種慢塗細抹的把戲,而是直接端起一大缸白色的顏料,劈頭蓋腦地衝著人世間這麼一倒!

一夜之間,山川河流、房屋樹木全都覆上了厚厚的銀白。街上車流驟稀,行人腳下,全都響著瑞雪“咯吱咯吱”的低吟。空氣,也象水銀般又重又涼,濕濕地落在人們的皮膚和頭發上。

很多人都喜歡雪。雪總是會讓人想起什麼,比如毛澤東的《沁園春·雪》,那種雄豪;比如《紅樓夢》中寶琴諸人的踏雪尋梅,那種美豔;比如柳宗元“獨釣寒江雪”,那種脫俗;比如金庸筆下的世外高人,在無邊雪原上煙一般飄過,雪地上竟沒有留下一個腳印,那種神奇……

小的時候喜歡雪,因為雪既可賞,亦可玩。雪後的早晨,總喜歡找一方無人踩踏過的雪地,在那上麵印下一串串麥穗樣的腳印。這些“麥穗”有疏有密,有長有短,但是每個腳印都是平行的,連鞋底磨損的花紋都一模一樣,給人一種格律般的美感。那算是能滿足小孩子的一種創作欲和成就感吧。

雪後還可扣鳥:掃出一小塊空地來,用栓了繩子的格叉棍支起一個籮筐,筐下灑點小米,然後人伏在暗處,等著貪吃的小鳥東張西望、猶猶豫豫地走到筐下,開始放心地啄食的時候,猛的一拉繩子,一個小小的俘虜就有了。

在魯迅先生的文章裏,看到過同樣的情節,當時心裏就詫異著,南北方的孩子,竟用同樣的方法來捕鳥。不過,我的家鄉可沒有那麼多種鳥,通常抓到的,總是灰色的麻雀。黑白花衫的喜鵲是從不到筐下來的。雖然常見它在雪地上跳躍鳴叫。喜鵲那個黑白分明的身體,映在純淨的雪地上,很是鮮明,現在回想起來,象是一幅木版畫。

喜鵲住在樹上。冬天的樹,落完了葉子,枝丫間很顯眼的,有個大型的鳥巢。男孩子們懶得在雪天裏走遠路去打柴禾,就常爬到樹上去拆喜鵲窩。一個喜鵲窩,居然可以拆到那麼大一堆幹柴。

寒冷的冬天裏,麻雀住在哪裏,我不知道;喜鵲吃什麼,我也不知道。除此之外,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那偶爾見到的漂亮鳥兒,從哪來,叫什麼名字;比如,那透山水的源頭在哪裏,山肚子裏,是不是空的;又比如,村裏的獵人冬天藥狐狸,用的是什麼樣的毒藥,買的還是自己配的;而那黃鼠狼,怎樣被人們抓住,又是怎樣,就能給人們剝下一個囫圇完整的皮筒子來……

很多答案,隻消問問大人就可知道,但是總不去問。覺得有趣的事情,隻有留點不知道的尾巴,才更美麗,更有味道。從小到現在,一直如此。

小時候的冬天啊,就是漫天遍野的白。除了人,雪把一切都埋了。村裏的房子低矮,我們有種種方法能夠得著屋簷下的冰溜兒。那上粗下尖、晶瑩透亮的冰柱,一根根被我們板下來,在嘴裏嚼得“嘎嘣嘎嘣”一片脆響。那東西,可不就是山裏孩子的冰激淩嘛。

後來,不知為什麼,冬天裏沒有那麼多冰和雪了。即便偶爾下一場大雪,也因為溫度不夠那麼低而無法留存,很快就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暖和的冬天,好處是手上、耳朵上不再有凍瘡,出出進進也少了好些畏難;壞處是沒有雪,到處又幹又髒,非常的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