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場雪,那個冬天(2 / 2)

2005年的這個時候,我正在哈爾濱的太陽島上觀賞冰燈和雪雕。啊!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冰雪世界啊。恍然間,仿佛找到了小時候的那個冬天,我愛的那個冬天。廣播裏一遍遍地播著:現在是攝氏零下二十七度……哇塞!真夠刺激的,我喜歡這種帶有挑戰性的寒冷。我好笑地看著我的同伴凍得滿臉通紅,手僵硬得連手機都拿不住,鼻涕流下來了,還不知道。但是我精神十足,隻在毛衣外穿一個羊絨大衣,就坐臥在雪地裏照相。我是冬天裏出生的,是在太行山頂的雪野裏嚼著簷冰長大的,我想我可能比她們更耐得住寒冷。

中央大街的老式洋樓千姿百態,上標有建築年代,都是上世紀二十年代的作品。它們就象過時的貴族,隨你時尚千變萬化,總是保持著自己不變的尊嚴和氣度。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看上去特別的“好”。作為一個建築來說,怎麼叫作“好”呢,嚴謹、和諧、實用,還蘊藏了很多讓你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緒在裏麵。比如說有時讓你覺得它有節奏,在暗暗地唱著一首什麼歌;有時又讓你覺得它象詩,用簡單的語言訴說著不同的人必會有不同理解的內容。總而言之,它披掛著一種與中國人的理念完全不同的陌生文化,非常迷人。

街上的雪是掃去了,但是地磚上統統有一層看不清楚、卻又明白的讓人感覺到它的存在的薄冰。因為它罩在五顏六色的地磚上,使這些資質蠢笨的東西煥發出一種晶瑩剔透的美麗光芒,就象寶石、鑽石。走在這樣的街道上,一個字:美!但是心裏,又很怕滑跌,所以隻好張著雙手象企鵝那樣慢慢地搖擺。看那些本地人,卻一個個穿得很少,細腰長腿的在這樣透滑的街麵上,瀟灑地大步穿行。

突然想起來了,我在哈爾濱,有個很能說得來的網友。同伴皆是電腦盲,一聽,都激動起來了:那還等什麼?見麵啊!電話?搖頭不知。姓名?搖頭不知。單位?搖頭不知。於是又大失所望:這什麼網友啊!

哈爾濱有我夢寐以求的冰和雪,但是街上卻走著與故鄉完全不一樣的人,商店裏掛滿了叫人買不起的昂貴皮草,連僅有的、想見的一個網友,亦不知在人海的哪一隅。冰同雪同人不同。梁園雖好,終非我家。

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固執的人,隻能屬於一個地方,而不可能屬於很多地方,更不可能屬於所有的地方。我是個太行山人,從臉龐到身材到性格,都落滿了太行山的印記。我不僅屬於太行山,我還很想屬於我小時候那個幹淨、濕冷,卻又親切有趣的冬天。

但是地方還是那個地方,那個冬天,卻永遠的找不見了。因為現在的人是又多又髒,所以街上的雪也瞬間變得肮髒。我小心地駕著我的雅閣,一連跑了四個加油站,都沒有加到一滴油。油料警告燈早就亮了,它一直嚴厲地盯著我。而到下一個加油站,還有十幾公裏。

肉店裏也空了,豬肉都買不到。雪後的空氣不再純淨,充滿了恐慌的私語。

那個冬天啊,我永遠的找不到了。不僅沒有了相同的景色和人物,也沒有了安詳的心情。那時穿著破衣服,嚼著簷冰,手上和耳朵上長滿了凍瘡,卻是那般單純、快樂,現在呢,開著車加不到油,揣著鈔票買不到豬肉。每時每刻,心裏都有隱隱的擔憂。

時間就象河流。它帶走了那個在雪地上印製麥穗的女孩,也帶走了那個在太陽島上零下二十七度嚴寒裏開心大笑的女人。雖然它帶來了這場雪,但是,也永遠不是我記憶中的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