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老爽(2 / 3)

“後來我在那個城市裏呆不下去,就出來漂了。漂過多少地方,自己也數不過來了。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們這樣的人,其實漂到哪裏,也是讓這些臭男人作踐。時間越長,自己越不把自己當人了。以前在廠子裏有幾個要好的姐妹,好得不分你我,無話不談,現在電話都不敢跟人家打。家裏老媽,也幾年沒見了,隻寄錢回去。她問,就說是在外麵打工,回不得家。其實我是沒臉回去見她。姐,我很想很想家,想我媽媽,想我兒子。我離家時,孩子隻會爬,這會,該是到處跑了。好想把他抱在懷裏,摟一會兒,聽他喊我一聲媽。可我,回不了家。”

我拿個紙巾遞給她,老爽在兩排長得有些誇張的假睫毛裏,小心地沾了沾湧滿眼眶的淚水。

“我來這裏,也不過半年多,可我又想走了。我一個朋友都沒有,連一個肯聽我說話的人,都沒有。因為我老,我的生意好難。最難伺候的客人,我都得搶著去,我跟這些年輕漂亮的小姐妹比不得,我沒有資本挑三檢四的,我自己要吃飯,還得寄錢回家養我兒子。為這個,這裏的小姐妹也瞧不起我,不理我。今天認識你真高興,你聽我說了這麼多話,我心裏豁亮多了。”

正說著,幾個人過來給我敬酒了。我正要推辭,卻被老爽打架一般從他們手裏一一搶過酒杯,一仰脖“咕嘟嘟”灌下去了。她一氣喝了四杯,臉不紅氣不喘的,對幾個男人說:“我告訴你們,別跟我姐喝酒。她是斯文人,有身份的,你們想喝酒,就衝我來!”

老爽一邊說著,一邊又倒了一滿杯,衝著其中一個小夥子說:“二哥,今兒個冤有頭,債有主,姐在這坐著,我跟你幹了這杯,你是給不給麵子吧?”

那人訕訕地笑著,有點尷尬地接了杯子,一仰而盡,老爽這才放了他的袖子,讓他帶著幾個來敬酒的歸座去了。

“嗬,你喊他二哥,是早就認識吧。”

“恩,姐,這人很不仗義。好幾次,他騙著我吹瓶子,我一口氣吹完了,他卻從來沒喝過一口。最多的一次,他騙著我吹了五個!你說他是人嗎?”

“最惡的一次,他老婆帶著人找到這裏來了,媽拉個B,當時他正在我屋裏,一見他老婆來了,他精光赤條地跳起來就跑了,光留下我,給一群人打了個半死。渾身是傷不說,我這臉上,也給他老婆抓破了。指甲有毒,後來百般的養護,還是落了個疤。你看。”

果然,她臉頰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一看就是指甲抓的。

“那,後來呢?”

“後來,還能怎麼地。我告訴老板,老板給了我幾個錢,說這些事情難免。自己養好了事。過不了三天,他又笑嘻嘻的來了,沒事人一樣!我讓他看我臉上的疤,他倒說,有疤才越好看了!媽的,他眼裏,我們這些小姐就不是人裏頭的數!”

“那,你既然知道他是這種人,不要答理他就好了啊!”我有點詫異。

“…”老爽一時語塞。她剛才那股子激憤的勁頭突然沒有了,又頹然軟倒在沙發上,變成了一隻懶洋洋的白貓。

“姐啊,吃我們這碗飯的苦,你哪能知道呢。他,好歹是我的一個客人。我,經常沒生意的。不過今天還好,借著姐的麵子,他到底接了我手裏的酒。我心裏特感謝姐了。”

哦,多麼畸形、可憐的自尊啊!

大廳中央,一個高挑身材、腕上綁著手機的漂亮女孩正在勁歌。她一頭瀑布似的卷曲長發圍繞著光潤的臉孔,聲線激越而有磁性,邊歌邊舞,讓人覺得滿有那麼點明星範兒。比起身邊的老爽,她看去確實更加年輕美麗,青春蓬勃。哦。如此美麗的生命,就盛開、凋謝在這黑暗的軟壁房裏,就湮沒在這群烏七八糟的男人之間,這是怎樣的一種殘酷啊!可她們,又是自覺的,自願的,無從拯救、無法憐惜。無端的,我想起了伊拉克基地組織的那些自殺性爆炸的肉彈。我發現我不能理解的人群甚多。但是所有的不理解,最終都能歸結到一個詞上:“信仰”。是的。信仰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肉彈信仰宗教,妓女信仰錢。為了信仰,人們確實可以出賣原本屬於自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