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宋深深一揖道:“師父對弟子的大恩,沒齒不忘,隻是先祖血仇,弟子必要親手雪恨,不便假手恩師,弟子此刻憂心如焚,想立刻就走!”
馬彥行冷笑了一聲:“我已經告訴你了,這事情幹萬不可魯莽從事,千萬要冷靜。你隻要記好了,就去吧!”
陳宋斂淚道:“弟子既是姓孟,又何故改姓陳,尚請師父明告,以開茅塞!”
馬彥行點了點頭道:“這點,我是應該告訴你的。你父母皆早亡故,令堂姓氏我亦不知,但令祖母陳心儀,當年也是一成名女俠。我所以令你從她姓陳,主要為避免那四個老兒,對你注意。以我之意,今後你仍以陳宋之名出現為好。”
陳宋流著淚聽著,等馬彥行說完緣由之後,他默默記在了心裏,就此離開了“南海一沙鷗”。
心懷仇恨的陳宋,終於找到甘肅。他在這寬廣荒涼的地方流浪了整整半年,足跡遍過天山,布隆吉河,也曾在祁連山下的大草原飛馬馳騁過,這個廣闊的地方,的確有一番博大的氣概。
天山白皚皚的雪、庫穆塔格水草沙漠、漠線上駝影、美麗的仙人掌和盛開的水仙花……這是內地的人民所很少得見的,陳宋在接近西域的邊沿路上卻都一一見識了。
可是他仍是一個沉鬱的人。
他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讀書人,一直找到了宇文星寒的大牧場;可是宇文本人卻住在肅州,很少到甘州這地方來。
宇文星寒的大名,在此地果然是無人不知。因此,陳宋也就很容易地找到肅州來了……
窗口的冷風,嗖嗖地吹進來,陳宋默默地想著這段往事,內心浮上了一種莫名的痛苦。按說他既得到了宇文星寒如此信賴,正可借此把劍芒大師的下落問出來;然後就可下手複仇了,這不是一件很值得歡喜的事情麼?可是他又為什麼如此憂傷呢?
這種感覺的確是令他想不通的,他自從踏入宇文府的第一天,已對自己發下了重誓,如不能把這個大家庭弄得家破人亡,他絕不走出宇文府的大門。
這種惡毒的誓言,時刻如同蟲蛇一樣地咬噬著他的內心,他現在才發現,這是一個極難的任務。現在,宇文夫人竟把她的女兒交到了他的手中,更令他愈發感到棘手了。
有一個很微妙的趨勢,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決心已有些動搖了。尤其是宇文小真的天真嫵媚,常常令他感到困擾。他默默地想:
“如果有一天,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喪失了父親,她將會如何?她對我會如何呢……”
陳宋苦笑了笑:
“她一定會恨死我的……”
可是他的軟弱突然又改變了,他堅定地囑咐自已:
“你必須永遠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你腦子裏要時刻想到親仇……”
這麼想著,他那看來已動搖的心立刻又堅硬如鐵石一般。
窗外淅淅瀝瀝飄著細雨,這種雨在甘肅地方是不多見的,這裏冬天常見的是風雪。雨很少,即使是雨季,比之內陸的雨量也差得遠。
人們利用天山上終年不斷的雪水開溝成渠,灌溉良田,那種田地,此地人稱之為“圳子”;至於飲用,仍以“井水”為主。
所以陳宋對於這陣雨,感到很是新鮮。他熄了燈,步出了房門,在走廊裏,負手看著夜雨。這所大宅子,竟靜得沒有一點聲音,隻有內宅裏有些燈火微微閃耀著,陳宋忽然心中一動:
“那裂空摘星宇文星寒,此時在做什麼?我何不暗暗去窺他一窺!”
想著,他不再遲疑,把頭發挽了挽,仍然穿著一身單衣褲褂,慢慢走到走廊盡頭,冒著細雨,把身形縱起,起落如狂風飄絮,直向後院飛縱而去。
宇文星寒的住室,在平日他早就打探清楚了,所以毫不費事就找到了。
那空化的格窗裏,透著淡青的燈光。
這麼寒冷的天,窗口並未加上幔簾,窗子也敞開著。陳宋伏身在瓦麵上,身上為雨水淋得濕淋淋的,雨水從頭發上一直淋下來,順著他的臉一滴滴往下滴著。他眸子裏散放著淩人的異彩,臉色更是冷得怕人,心中的仇恨,使他根本就忘記了寒冷。
若非他心中仍還記著師父的囑咐,他真不敢斷定,是否會衝進去,然後……
可是他畢竟是一個冷靜的人,他的一時衝動,很快地就在細雨之中消失了。
他很清楚,此刻的衝動,非但於事無益,恐怕連自己這條命也會賠上的。再說那劍芒大師的下落,至今還是一個謎。這種種的因素,都說明了自己必須要堅忍下去,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伏在冰冷的瓦麵上,絲毫不敢亂動。因為他知道,少許的動靜,都可能會被宇文星寒發覺。在未有確切的了解他的武功之前,自己萬萬不可大意。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由窗外看去,室內的燈光沒有一絲動蕩,證明室內的人,確是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