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
帶著顏色的情詩,
一支一支是寫給她的,
像三年前他寫給我的一樣。
也許人人都一樣!
也許情詩再過三年他又寫給另外一個姑娘!
昨夜他又寫了一支詩,
我也寫了一支詩,
他是寫給他的新的情人,
我是寫給我的悲哀的心的。
愛情的賬目,
要到失戀的時候才算的,
算也總是不夠本。
已經不愛我了吧!
尚日日與我爭吵,
我的心潮破碎了,
他分明知道,
他又在我浸著毒一般痛苦的心上
時時踢打。
往日的愛人,
為我遮蔽暴風雨,
而今他變成暴風雨了!
讓我怎樣來抵抗?
敵人的攻擊,
愛人的傷悼。
他又去公園了,
我說:“我也去吧。”
“你去做什麼!”
他自己走了。
他給他新情人的詩說:
“有誰不愛個鳥兒似的姑娘!”
“有誰忍拒絕少女紅唇的苦!”
我不是少女,
我沒有紅唇了,
我穿的是從廚房帶來油汙的衣裳。
為生活而流浪,
我更沒有少女美的心腸。
他獨自走了,
他獨自去享受黃昏時公園裏美麗的時光。
我在家裏等待著,
等待明朝再去煮米熬湯。
我幼時有個暴虐的父親,
他和我的父親一樣了!
父親是我的敵人,
而他不是,
我又怎樣來對待他呢?
他說他是我同一戰壕上的夥伴。
我沒有家,
我連家鄉都沒有。
更失去朋友,
隻有一個他,
而今他又對我取著這般的態度。
淚到眼邊流回去,
流著回去浸食著我的心吧!
哭又有什麼用!
他的心中既不放著我,
哭也是無足輕重。
近來時時想要哭了,
但沒有一個適當的地方:
坐在床上哭,
怕是他看到;
跑到廚房裏去哭,
怕是鄰居看到;
在街頭哭,
那些陌生人更會嘩笑。
人間對我都是無情了。
說什麼愛情!
說什麼受難者共同走盡患難的路程!
都成了昨夜的夢,
昨夜的明燈。
她認出了風暴——蕭紅和她的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