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蒙特筆下的“風”,是自由的風,象征著詩人內心的追求與向往,同時又是健美、雄渾的風,與眾不同的風。這種強勁而有氣勢的風,充分展示了詩人桀驁不馴的個性與才情,當然,也孕育著悲劇性命運的胚芽。《向風呼號》一詩蘊涵著預感:“帶上我吧,像卷走雪花,/我過冬的靈魂已滿頭白發,/我吟詩的靈魂開始滑坡。//我已經厭倦詞語夢境事業。/無邊曠原上威嚴的風啊,/請把我帶到你遼遠的邊界。”藝術的風與時代的風交織在一起,終於把詩人卷向了遙遠的天邊,這符合巴爾蒙特的心願,但也昭示著他的無奈。
二風暴中的苦悶之舟
巴爾蒙特的詩是多聲部的,既有向往光明,歌頌太陽的豪爽明朗,也有表現苦悶、抒發惆悵的迂回低沉,詩人痛恨生活中的黑暗與不平,真誠渴望社會變革,一度傾向革命,1905年革命時期,曾經創作出許多富有革命激情、鋒芒犀利的詩篇,但是這種與社會變革相呼應的情緒維持的時間不久,他更多的時候固守自己的性情與創作理念,不願改變自己的藝術見解以適應時代的要求,因而漸漸與社會環境產生隔閡,這是他的詩歌讀者逐漸減少的根源,也這是他1921年最終離開俄羅斯,客居異國他鄉的主要原因。
巴爾蒙特的許多詩篇,抒發了兩個世紀之交社會動蕩時期知識分子的彷徨與苦悶,他們有理想,有抱負,有良知,但是無力改變社會現實,隻能發出孤獨的哀歎。因此,風中的蘆葦,瀕死的海浪,苦悶的小舟,便成了詩人關注的意象。
《蘆葦》是一幅色調陰沉的畫,又是一幕隻有幾句台詞的獨角戲。蘆葦象征和暗示著詩人困惑的心境,使讀者聯想到詩人所處時代及生存環境的險惡。深夜、沼澤、泥潭、下沉的殘月、沙沙作響的蘆葦、葦叢中明滅不定的星火、蟾蜍和毒蛇……這一連串的意象營造出荒涼淒迷的氣氛。蘆葦向殘月提問,殘月卻默不作聲。困惑的葦叢陷入了苦悶。但閃爍的星火是黑暗中的亮點,畢竟透露出一絲希望。
《白色火焰》展現了奔騰的海浪,既像萬千匹白馬,又像跳蕩的火焰,聯想大膽而奇特。但充滿活力的波浪終歸在岸邊平息,像火焰一樣漸漸熄滅。麵對此情此景,詩人心中萌發出生死轉化僅在瞬間的感悟。俄羅斯詩人丘特切夫寫過一首詩,題為《海駒》,以駿馬神駒比喻洶湧奔騰的海浪,巴爾蒙特顯然借鑒了他的隱喻手法,但是他更側重有關死亡的體驗,而不像丘特切夫側重哲理的探索與追尋。
熟悉俄羅斯詩歌的讀者,必定知道萊蒙托夫的《白帆》,孤獨的白帆呼喚風暴,似乎在風暴中它才坦然。巴爾蒙特創作的《苦悶的小舟》仿佛是《白帆》的姊妹篇,兩首詩之間有著內在的呼應。白帆呼喚暴風雨,暴風雨真的來了,苦悶的小舟有了切身的體驗。《苦悶的小舟》是詩人的自我寫照,現實社會的動蕩使他惶恐,而理想境界又求之不得,縱然夢中有閃光的聖殿,卻難以找到通往那裏的航線。小舟難以棄水靠岸,因此,被黑暗和風浪吞沒,便成了難以逃脫的命運。
這首詩不同凡響之處,在於詩人采用了奇妙的同音手法,賦予詩句以魔笛般的魅力。原作以四音步揚抑格寫成,押交插韻,韻式為abab,這和傳統的俄羅斯詩歌保持了一致。而同音法的采用則顯示出它的新奇。第一個詩節一、二兩行七個詞,全部以相同的輔音開頭,重讀的元音有四個相同,而且排列有序:
Вечер.Взморье.Вздохиветра.
Величавыйвозгласволн.
同音法並非巴爾蒙特的發明,但是他把這種藝術手法推向了極致,運用得十分嫻熟,充分顯示了詩人駕馭語言和韻律的才氣與功力。看來,不僅詞彙、音節,甚至細微到每個音素,一切語言材料都俯首聽命,聽從詩人的調遣,這不能不讓人佩服。譯這樣的詩自然相當困難,但也決非不可轉譯,因為漢語靈活、簡練、詞彙豐富,是世界上最適於寫詩的語言,自然也是最適用於譯詩的語言。
黃昏。海濱。寒風呼嘯。
駭浪吼聲撼動了天地。
運用漢語拚音的形式,可以更清楚地顯示出兩行連續七個詞以相同的聲母開頭,再現了原作的風采:
Huanghun。haibin。hanfenghuxiao。
Hailanghoushenghandongletiandi。
有人說,輔音同音是文字遊戲。從這首詩來判斷則未必,如果作品沒有實質性的內容,熱中於玩弄技巧,當然不可取,但如果詩中既有真實情感,又有時代特色,藝術手法有創造性,那就不該輕易地予以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