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尼羅河的源頭(2 / 3)

“快給我停下來!”我怒不可遏地朝他嗬斥道,“你瘋了嗎?”

但還是不管用。褲子掉在地上,而狂躁不安的攝影師則用雙手抓著自己赤裸的屁股。

“馬蜂,”他大聲喊道,“馬蜂鑽進了我的褲子!”

我們離開達嘎?斯捷方諾島時真是尷尬極了。雖然攝影師疼痛不已,回到船上時坐都無法坐下,但要得到僧侶們的原諒可不是那麼容易。當我站在石階上向他們告辭時,沒有多少僧侶留下來同我們道別。不過那些留下來的僧侶們倒是向我們表示了感謝,因為為了報答他們提供的關於紙莎草的信息,並為剛才的一場小鬧劇向他們賠罪,我們給了他們一小筆捐贈。

這次拜訪讓我們深感不安,因為製造紙莎草船的要點在於船的大小要合適,在用過一天之後,能不費力氣把它拖曳上岸來晾幹。這樣一來,我們駕駛紙莎草船穿越大西洋的設想恐怕要泡湯了。我們的確沒見過僧侶們在不用船時讓它在水中多泡一分鍾。為了方便把船拖上岸,塔納湖上所有的大型紙莎草船都分兩部分製造,外邊一層是輕薄的船殼,船頭船尾都向上翹起,而中間是空的,像個籃子;裏邊一層是很厚的草墊,塞在船裏,不用的時候把草墊取走,分別運上岸來。乍得湖上布杜馬人的紙莎草船通常比塔納湖上的船大,並且更為結實。兩者有一個顯著的區別,後者強調在保持古老船型的前提下使船體盡量輕巧,而前者則更突出船的強度和載重能力。

在我們駛向塔納湖對岸時,途經幾個地勢較低、長滿了灌木的小島。有五六隻河馬從小島上緩慢地遊來,潛入水中,再次浮出水麵時,已離我們很近了。船員告訴我們,這些河馬憎惡紙莎草船,一有機會就會將船掀翻,因為自古以來人們都是從這樣的船上投出魚叉捕獲河馬的。我們將拖在後麵的紙莎草船推得遠遠的,裏麵什麼都沒有,但好奇的河馬還是抬起腦袋,噴著鼻子,圍著它直打轉。

在塔納湖的西南邊,湖岸大部分都未露出水麵。在這裏,我們終於找到了大片的紙莎草沼澤。船員告訴我們這塊地方常有強盜出沒,不太安全。摩托艇的船長阿裏說道:“有人叫他們自由戰士,實際上他們就是普通的強盜,隻要你給他們錢,他們就不會傷害你。”船員還告訴我們,強盜的一個頭目已經被政府槍決了,那人在湖區橫行霸道已有二十三年,殺害了四十九個人。不過這些船員倒是不害怕,因為他們已交過買路錢了。

我們來到無邊無際的蘆葦蕩裏,彌漫在湖麵上的泥漿在紙莎草間湧動,像是紅褐色油畫上重重的一筆。這可能是哪條河流的出口。其實,不過隻是一個小小的支流罷了,出口處隱藏在茂密的蘆葦叢中。又因為它注入青尼羅河的源頭―塔納湖,人們又把它稱做小尼羅河。各種水鳥棲息在此,或靜靜地立在枝頭,或躲於蘆葦叢中。通常情況下,隻有窄小的紙莎草船才能在小尼羅河上行駛,因為水太淺,摩托艇在水麵至多隻能航行幾百碼。不過現在恰逢水勢高漲,我們駕駛的摩托艇居然在這紅色的小河上駛出了五英裏,來到了一個到處都是圓形草頂房屋的小村落。這裏是阿巴伊達人的家園。男女老少都聚在岸邊,好奇地打量著這艘鐵皮摩托艇。阿裏解釋說,塔納湖上隻有兩艘摩托艇,都為他的意大利老板所有,它們以前從未來過這邊的小河。

岸上的人們把幾隻原本斜靠在牆上的紙莎草船拖下水,有的劃槳,有的撐篙,向我們駛來。最小的船隻,隻是用來托著遊泳者的身子,是我們所熟悉的象鼻形,叫做“考巴”。它們的製作方法和用途同中非、南美和複活節島上的紙莎草船完全相同。比這稍大一號、隻能容納一人的小船叫做“馬洛甲”。而最常見的船形是由船殼和草墊拚湊起來的,能坐兩到三人,叫做“湯誇”。我們見過最大的“湯誇”能坐九人,聽說有很多“湯誇”可以載兩三噸玉米橫跨塔納湖。有時一艘“湯誇”被風吹走,在水裏泡了一個多星期才被船主找到,船上的玉米都發了芽。和僧侶們一樣,阿巴伊達人也認為如果“湯誇”在水中泡了兩周後就會被水浸透,沉入湖底。空的“湯誇”非常纖巧,就像小蟲一樣隨波蠕動。

我的疑慮得到了證實:盡管塔納湖上的“湯誇”外形美觀、船尾上翹,同古埃及的船形十分接近,但卻不如乍得湖上的“卡代”堅韌、結實。

今日的埃及再也找不到紙莎草和會造紙莎草船的人了,那麼,最好的辦法應當是取塔納湖的紙莎草和乍得湖的造船者,並以古埃及的壁畫為藍本,建造我的紙莎草船。

在離村落不遠的地方,我們登陸上岸,這裏似乎荒無人煙。突然,從岸邊茂密的蘆葦叢中躥出一個高大魁梧的埃塞俄比亞人,身穿一件無袖鬥篷,肩上扛著一枝類似於釣魚竿的長矛。他一臉傲慢的表情,蓄著尖尖的黑須,輪廓鮮明,看起來還真像埃塞俄比亞皇帝塞拉西呢。他的小兒子也從蘆葦叢中鑽了出來,肩上扛著一枝篙,上麵掛著一隻柳條編的魚簍,就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一樣。因為不懂他們的語言,我就友好地拽著他們,並讓他們在蘆葦前擺好姿勢,讓攝影師給他們拍了幾張照片。我遞給那人一枚小硬幣以示感謝,準備跳回船上去,那人卻狡詐地一笑,擺出一副屈尊的表情,然後客氣地表示希望和我們一同上船。於是,這對模特父子就同我們一道,順流而下,穿過寬闊的蘆葦蕩,駛向塔納湖。一到那裏,他們就向我們道謝,準備在這裏登陸。這時,阿裏顯得十分焦慮,讓我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錢包,不由分說地從裏麵抽出了相當於他一周工資的埃塞俄比亞鈔票,遞給那留胡子的男人。那人謙和地笑了笑,優雅地鞠躬道謝,之後就和兒子一道閃入蘆葦叢中不見了。

“那是湖畔一帶最厲害的強盜,”阿裏鬆了一口氣,向我們解釋說,“我每次總得給他點什麼,不敢得罪他。”

那天晚上,我們遇到了一場大暴雨。我們把摩托艇綁在岸邊的一棵樹上,把小“湯誇”頂在頭上遮雨。雷聲隆隆,烏雲壓頂,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劈向湖麵和樹林的閃電刺得我們睜不開眼,一道電光一聲巨響之後,隻聽得喀嚓一聲,岸旁的一棵巨樹被劈成碎片。瓢潑大雨好似水龍頭一般澆在我們頭上。我們所有的物品連同白天捕到的魚一起散落在船的四圍,漂浮在湖麵上。攝影師進入了夢鄉。這樣的天氣,他不用那噴霧殺蟲劑也能安然入睡了。

在埃塞俄比亞的最南邊,裏普特峽穀被夾在兩座山脈中間,沿著肯尼亞的方向由南向北延伸而去。地理學家們已經認定,這條峽穀與紅海類似,都是百萬年來非洲大陸向西緩慢移動的產物。眾多的湖泊如同水珠一般,散落在寬闊的山穀中。其中,茲瓦伊湖以製造紙莎草船聞名。有一條便捷的公路通往峽穀。對於來自首都亞的斯亞貝巴的遊客來說,其他的湖泊都是他們周末旅遊度假的勝地,他們到這裏來打獵、捕魚、遊泳。但是他們卻從未到過最美的景點―茲瓦伊湖。其中一個原因是無路可通。但最重要的原因在於那裏生長著紙莎草,而這種植物正是可怕的血吸蟲眷戀之所。因此,盡管這裏風光迷人,但還是沒有人敢輕易下水遊泳玩耍。

兩個來自亞的斯亞貝巴的瑞典人曾向我們介紹過該湖以及湖上住人的島嶼。他們中的一位是民族學家,曾在書本上讀到過有關島上居民的情況。而另一位曾親自到過湖邊,他在埃塞俄比亞以捕鳥為生。我們雇了一輛吉普車,帶上充足的物品和露營裝備,離開了首都,駛向目的地。開始時公路平坦,漸漸地由不平坦變得坑坑窪窪,最後幾乎無法行駛。我們在裏普特峽穀東邊的山頂上發現了一個瑞典的傳教所,在他們的盛情邀請之下,我們在那裏駐足,過了一夜。那裏有一個叫阿塞法的埃塞俄比亞教員博學多才,給我們充當翻譯;還有一個加拉族的黑人小夥子,據說對這一帶的地形路線十分熟悉。他們二人加入了我們的隊伍,第二天一早同我們一起乘吉普車向茲瓦伊湖挺進。前方一條峽穀擋住了我們前行的道路,峽穀裏水流湍急,無法通過。無奈之下,我們隻得繞道,從一條正在修建的泥濘小路上向南行駛了十五英裏。之後,我們離開了公路,越過了一座由巨石和石板鋪成的橋,又朝西北方向行駛了三十英裏。我們既沒有見到公路,也沒有發現車輪的印跡,隻能沿著狹窄的馬道、獸跡和林間空地,時左時右,在稀疏的樹叢中穿梭,還得不時下車,走到前方去探路。而我們的“向導”則不動聲色地坐在車裏,有幾次,他倒是開口了,但卻指錯了路。這裏沒有野獸,但有很多古墓。我們還不時見到扛著長矛、帶著獵犬的加拉族黑人在林中捕獵。我們想找人問路,把吉普車駛到一個男孩跟前,隻見他轉過身來,警惕地舉起手中的長矛,馬上以最快的速度跑開,一頭紮進稀疏的阿拉伯膠樹林中不見了。

當我們到達一座高高的山岬時,天色已晚。山岬高高突出茲瓦伊湖,從上麵可以俯視湖的東岸和遠處的兩個島嶼。山頂上有一個小木屋和一頂大帳篷,這就是瑞典教會的診所,原來是由一名護士負責,現在她回瑞典度假去了。不過看門的加拉人同意我們借用大帳篷,他的全家都住在附近的一間草房裏。低頭看去,我們發現懸崖下麵有大片的蘆葦和沼澤地,向南北延伸。傍晚的陽光照在遠處一個黃色的小點上,這是一隻紙莎草船,正緩緩駛回那邊最近的島嶼。

像劇場裏的燈光一樣,天色又迅速暗了下來。這裏距赤道緯度隻有八度,每天黃昏都是如此。接著,演出開始了:猴子在樹上拚命叫個不停;河馬拖著沉重的身體走上岸,鑽入玉米地大吃起來;鬣狗的吼叫聲也越來越近。從湖畔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陣陣鼓聲。坐在帳篷裏,我們可以看到島上的篝火。阿塞法告訴我們,這是科普特人在預祝他們的馬斯卡爾節。我正想偷偷溜出去看個究竟,帳篷外卻出現兩名手持長矛的黑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住在草棚裏的守門人和他的一個親戚,他們來問我們願不願意去看鬣狗。原來,他們的一頭騾子死了,一群鬣狗正圍著騾子的屍體貪婪大吃。於是,我們悄悄走進灌木叢,前麵傳來陣陣揪心的嘶叫和狂吼聲,四處閃射著鬣狗凶神惡煞似的眼神,像停車場的路燈一樣。我們打開手電筒,剛才的場景全都不見了,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隻剩下那頭死騾子躺在地下,渾身被撕得血肉模糊。我們關上手電,靜靜地等待著。不一會兒,那發光的眼睛又一雙雙亮了起來,鬣狗們嘶吼著,呻吟著,啃齧著。過了一會,我們聽到樹杈和灌木的斷裂聲,於是又打開手電。這次,騾子被分成了兩半,下半截身子早已不見蹤影。我們在灌木叢中四處搜尋,地上布滿血漬,而騾子的臀部和兩條後腿已經永遠地消失在黑夜中了。

第二天早晨,我們沿著山坡走到湖邊。懸崖腳下的一塊玉米地被一頭河馬糟蹋得不堪入目,一夜之間它竟吞掉了好幾百個玉米棒子。很多猴子也匆匆趕來,想把剩下的玉米搶走。種田的老農正忙著把猴子趕走。這時,我們看到湖麵上幾艘紙莎草船從島上遠遠地向這邊駛來。我們所站的地方正是一條從蘆葦叢中開辟出來的小路,通向泥濘的湖岸上一塊窄小的空地,供人停船上岸。這裏有一條羊腸小徑通向湖麵。我們等待著,準備好了斧子、粗繩,還有兩根胳膊粗細、兩人多高的樹枝。我們已經計劃好了。一切準備工作就緒,現在隻需等船靠岸了。

船陸續靠近了,船形卻並不像塔納湖上的紙莎草船,倒跟乍得湖上的船有幾分相似,船尾是用刀削齊的,隻有船頭微微翹起。這些船太小了,每艘隻能容下一個人。

最先到岸的兩艘船是從島上過來同加拉人進行物品交換的,一隻船上裝著盛有灰褐色玉米酒的陶罐和葫蘆,另一隻船則裝滿了鮮魚。第三隻船很快也靠岸了,他們正準備把船拽上岸來,我們趕忙上前攔住了。我們很快同他們達成了交易,把這三條小船租了下來。我們把這三條船並排著用繩子捆在一起,並用兩根堅實的樹枝加固。這就是我們的行動計劃,我們知道,隻有這樣才能到達湖上的島嶼。因為那裏居住著拉基族人―茲瓦伊湖上惟一懂得造船的民族。他們繼承了古老的習俗,把船造得盡量小些,為的是避免異族入侵者利用這些船隻成批闖入島嶼。

拉基人與居住在湖岸的加拉族人沒有親緣關係。加拉族是典型的以種田和放牧為生的非洲人,他們一輩子都離不開土地,從沒有嚐試過製造紙莎草船到水上冒險。而拉基族人則完全靠紙莎草船為生。他們也耕種農田,但同時也是捕魚和貿易的好手。盡管他們的膚色黝黑,但實際上並不屬於黑種人。和多數埃塞俄比亞人一樣,他們有著鮮明、漂亮的輪廓,很自然地讓人聯想到《聖經》裏的人物形象。與塔納湖北岸的僧侶們一樣,他們也是從尼羅河源頭附近的地方遷移過來的。同樣,當他們逃到這片孤島的時候,也帶來了製造紙莎草船的技藝。在1520年―1535年間,他們開始了長途跋涉,來到裏普特峽穀,並在茲瓦伊湖的島嶼上定居下來。他們帶來了全部的宗教珍品和古代科普特基督教的手寫抄本。據說這些手抄本被保存至今,因為盡管拉基人和加拉人相互敵對了約四百多年,但“旱鴨子”加拉人從未成功入侵這些島嶼。近些年來,他們已化敵為友,彼此交換產品,有幾家拉基人還搬到了湖岸上定居。但古老的習俗依然保留著,到目前為止,湖麵上從未出現過一艘除駕船人外還能負載超過一人的船隻。船身實在太小了,那可憐的惟一的乘客必須一動不動地坐著,雙腿挺直以保持平衡,或者騎在船身上,雙腳放在水中,否則就會翻船。

因而,我們為自己的傑作感到自豪,三艘拉基草船捆在一起變成了一隻非常結實的大船。當我們收拾好東西準備上船,起程開往那些迷人的島嶼時,卻發現一個拉基人正動手解開繩子,把他的船與其他兩隻分開。他向阿塞法解釋道,他到這裏來是要拾些柴火,為馬斯卡爾大節的篝火作準備,但他突然想到另一個地方有更好的木柴。他很有禮貌地向我們致歉,然後卸下自己的小船,急匆匆地離開了。

直到傍晚時分,我們總算碰到一個駕船沿岸撒網捕魚的拉基人。這人撒網幾乎不會落空,網網都有收獲。我們買下了他所有的戰利品,一共二十一條銀光閃閃的圖魯慕魚。我們立刻每人烤了一條,大吃了一頓。剩下的當做禮物送給了那個漁人。當然,把他的草船租給我們也是交換條件之一。這回,我們把三隻船捆綁好後,就趕緊開船了。我和攝影師帶著攝影器材上了船,船穩穩當當地浮在水麵上,之後,阿塞法也小心翼翼地爬了上來,繼續做我們的隨行翻譯。

我們周圍的岸上長滿了灌木,但湖麵上卻看不到紙莎草的蹤跡。湖麵泛起波瀾,我們飛快地向前劃行。陸地漸漸遠去,最近的一座島嶼近在眼前。島上山巒疊翠,當我們靠近時,可以清楚地看到山坡上一座座圓形屋頂的草屋,在綠樹的掩映下顯得格外詩情畫意。我們驚奇地發現湖岬後方有一隻小船,正朝著我們的方向劃來。劃船的是個穿哢嘰布製服的男人,雙腿泡在水中,一副威嚴莊重的神情。船上隻有他一個人,他飛快地劃著槳,然後徑直停到了我們的船首前。通過阿塞法翻譯,我們了解到,原來這人自稱是該島的“塔戴恰”,也就是長官或頭領,他要求檢查我們的證件,否則就不準我們上岸。這位動作迅捷的官員於是坐在一捆紙莎草上,屁股全打濕了,製服褲子卷到了膝蓋,他竟然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實在滑稽。阿塞法問我有沒有證件之類的東西。我從襯衣口袋裏拿出一封挪威外交部的法語介紹信來遞給了他,這封信原打算在乍得時能派得上用場。其實阿塞法根本就不懂法語,但他卻站在船頭大聲地宣讀著。他說的是加拉語,我聽不懂,隻是聽到他一個勁地重複著塞拉西皇帝的名字。阿塞法瞎編的這些東西隻有他自己和這位長官才能聽得懂。這位嚴厲的長官於是舉手行了個禮,然後就劃著那條搖搖晃晃的小船,掉轉船頭,消失在湖岬後麵了。我們則繼續朝著綠草遍野、離我們最近的那座小島前進。

這是一座美麗無比的島嶼,島上盡是連綿起伏的草地和整齊的玉米地,滿眼青翠。光著身子的小男孩們在湖灣釣魚,女人們穿著自己紡織的衣服,頭頂水罐,向碼頭走去。一個男人肩扛窄小的紙莎草船,正往山坡上走。一群群五顏六色的野鳥,還有許多雛雞,拍打著翅膀,撲騰個不停。山頂上,簇擁著一群很像寶塔糖的草屋,那裏是一個開闊、整潔的小村莊。茅草屋頂高高的,呈圓錐形,低矮的牆壁圍在房屋四周,用石頭和木樁砌成,並用黏土抹麵,上麵還畫了些簡單的圖案。幾乎每座房子的牆上都靠著草船,或一隻或兩三隻,正放在太陽下曬著。我們被一對麵容俊俏、彬彬有禮的夫妻招呼進屋。他們還用新鮮的玉米酒,土語叫“愛依達”款待我們。丈夫名叫達嘎嘎,妻子叫海魯。屋內是黏土做的地麵,踏得很平整。屋裏整潔、幹淨,放著一台織布機和幾個密封的大陶罐,不知裏麵裝著什麼。歪歪斜斜的屋梁上還吊著幾個葫蘆和幾樣手工工具。床是皮製的,枕頭用木頭製成,稍稍彎曲,極具古埃及風情。達嘎嘎和海魯兩人無憂無慮,雖然沒有萬貫家財,但卻有大量的時間去享受生活。沒有電冰箱,也就沒有賬單;沒有汽車,但也沒有什麼著急的事。還缺少什麼,我們也許想不齊全,但他們自己卻不覺得少什麼。他們目前所擁有的東西正是他們需要的。在不久的將來,當他們可以接觸到現代文明時,他們將會從我們這裏學到很多東西,而從他們身上,我們認為什麼也得不到。然而,這對於雙方而言,都是一場悲劇,因為雙方都認為自己擁有的東西最多,是最富智慧、最高貴、最幸福的人,果真如此嗎?

我坐在門口的陰涼處,思考著這個人生哲理。美麗的海魯眨著明亮的眼睛,盛情地款待著我們這些素不相識的客人。她皮膚黝黑,嘴巴小巧,輪廓清晰,散發著高貴的氣質。而達嘎嘎則懷抱一隻小羊羔,滿心歡喜地讓我們喝酒、吃烤玉米。味道好極了!坐在門口,朝座座青山望去,風景美不勝收。我真想躺在皮床上,欣賞這湖光山色、夕陽美景,看著最後一艘草船駛回家園。這時,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電光,隱隱傳來隆隆雷聲,空中烏雲密布。呀!攝影器材!我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了對岸的一個帳篷裏。如果想在雷雨到來前趕回去,現在就得趕緊走了。夕陽已接近地平線。屋裏沒有鍾表,生活並不繁忙的他們不需要計算時間。我們看了看手表,不禁嚇了一跳。我們大步奔往山下,跳上草船,向前劃去。小島很快就被我們甩在了身後,黃昏中,隻能隱約看到它的輪廓。山岡上的幾盞燈火依稀可見。最後,雨點落了下來,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們的拉基族朋友也許正坐在他們溫暖的茅屋裏,悠然地撥弄著燃油燈吧。

第二天是科普特人的馬斯卡爾大節。對於埃塞俄比亞基督徒來說,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所有人都要為所謂的“真十字架的發現”而慶祝。我們站在山頂,看到每個島嶼上都燃起了巨大的篝火。我們原本打算再去問問拉基人一些關於紙莎草船的問題,但結果卻大失所望,因為一整天我們都沒有見到湖上有駕草船的拉基人。又過了一天,隻有一兩艘漁船在湖中間離岸很遠的地方徘徊。說不定這是那位長官想出的辦法,不讓我們再去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