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雅樂,清歌弦唱。幕幕遮遮,氤氳迷蒙。
隔著河水霧色,似有身姿曼妙的女子,著了淺粉繡梅花的戲服,側頭緩緩輕移蓮步,咿咿呀呀的隨了絲竹聲響,歎詠著一段從沒有人聽過的曲子。
身影和聲音一樣,使人感覺遙遠而不真切。隻引得人不由自主的靠了那隱隱綽綽的衣衫袖影,幻想著獨屬於佳人的幾分清麗脫俗,秀雅精致。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初時聽不真切,漸漸的,聲音大了起來,唱詞用的是首悼亡的葛生。
淒絕哀婉的詩句,再配上千轉百回的清音,水磨般慢慢研唱的聲線中,濃濃的盡是掩不住的悲切和哀思——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背對著的花旦獨個兒寂寞憂傷的且唱且行,曼妙的身姿隔著薄霧煙柳緩緩挪移,鶯歌燕語般悅耳的聲音中,傳達的卻是無盡的思念和淒涼。
景,歌,人......都有種不真切的美感。唯一真切的,隻有這不真實的感覺。
愁思切切中,那粉衣戲子終於唱罷,順勢掩了袖擺慢悠悠回轉——衣袖輕輕劃過臉龐,那一刻,眸光流波,靨染薄哀。似一灣秋水,夕陽殘照蕭瑟中;又似一樹芳菲,瓊華盡搖落。
抬眼的霎那,眉眼間突然褪去了色彩,生動的顏色皆盡消散,變成滿目瘡痍的黑白。
旦非旦,變成了另外一張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身影就近在眼前。
他穿著戲裝,卻洗去了所有的脂粉彩妝。他黑衣厚靴,襯著墨眉鳳目,更顯得風姿秀雅。
顧盼轉眸間,流光溢彩般使人轉不過眼來。
近在眼前又遠不可及。
眉間似有千言,最終卻隻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未上粉彩的小生聲音似歎似唱:你不認得我了?
隨著這聲問句,近在咫尺的眉目漸漸明晰,五官瑰麗,卻又莫名平添幾分俊秀雅致。
他靜靜站著,便如芝蘭玉樹般傲然獨立。低頭凝視間,嫣紅的唇輕輕合著。其實不用開口,似也能聽見那低回纏綿的音色,令人暈然陶然——
心中仿佛有一根繃緊的弦,應聲而斷。
似因未得到想要的回答,黑衣小生背轉身去,決絕的再不容情。連那低回纏綿的音色裏,也帶了些不可抗拒的決然: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唯有那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突然便有個聲音衝破胸腔,壓抑沉悶:“蘇辭!”
一語未落,仿若場景人物交相變換,周遭的景物被拉扯一般的變形後退,幕布飄然墜落。好像找不到身體的重心,也感覺不到半點兒聲音,隻有最後傳入耳中的那句唱詞響雷一般重重疊疊,不消不散。
待到再度沉定下來的時候,便隻見漫天長雪紛紛擾擾。
一襲青衫,撐了一把紙傘在漫天大雪中穿過河廊,緩步前行。
雪霧雲煙中,五官和身姿一絲兒也斷不分明,隻覺那人眉眼淡淡,總帶著薄雅的笑意,像有柔和的光亮籠罩全身,又像有盈澈的冰華輕輕圍裹,阻絕外世。
“蘇辭?”男人好像楞了一下,緩緩回過頭來,紛飛的輕雪中,似有和風分花拂柳,皺了一池春水:“不,我叫喬生。”
喬生?蘇辭呢?喬生?喬生是誰......蘇辭,蘇辭!喬生?喬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