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唐詩的煉字(2)(1 / 3)

唐詩中還重視對名詞的錘煉,對名詞的錘煉,有時隻是把幾組名詞相並列平行擺出,中間缺乏過渡和關聯詞,造成一種新的意境。這些名詞之間似連似斷,若即若離,如王維《田園樂七首》其五:“山下孤煙遠村,天邊獨樹高原。一瓢顏回陋巷,五柳先生對門”。每一句由三個名詞性詞組構成,中間的聯係全憑讀者的聯想和想象來完成,但是這麼多名詞性詞組確實構成了鮮豔的畫麵。孟浩然的《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中的“猿”、“江”、“風”、“月”雖都是名詞,但都富有動態的意象,水流而東,人又急於去尋找美景,而人的思念卻是“過去”的,人的感情與景物是逆向互動的,著眼點不在事物本身的形狀和空間位置,而是看到的物象的運動變化。再如王維的《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通過“外”、“頭”、“星”、“前”等方位名詞,把景物的空間位置的相互關係勾勒了出來,意象間彼此依存,活潑靈動,構成整個畫麵諧調的效果,讓讀者在片刻中從空間上理解了詩歌。同時,詩人們又善於把靜態的空間景物排列在一起,造成意象並列疊加的畫麵效果,著眼點在意象靜謐的形態上。這些名詞巧妙運用,為詩歌的動態美和詩歌畫麵的和諧搭配作了張本。另如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的尾聯“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兩句詩中包涵四個地名,“巴峽”與“巫峽”,“襄陽”與“洛陽”,既各自對偶,又前後對偶,形成工整的地名對;又用“即從”,“便下”關聯,兩句詩緊密相連,一氣貫之,又形成了活潑流走的流水對。再加上“穿”、“向”的動態與兩“峽”兩“陽”的重複回環,文勢、音調,飛騰迅急。其實這四個地名間相距遙遠,詩人用“即從”、“穿”、“便下”、“向”一氣而下,於是飛速奔馳的畫麵就曆曆在目了,一個接一個從眼前一閃而過,這都是因心情舒暢愉悅想象的結果,巴峽到巫峽,因水險道狹,舟行如梭,所以詩人用“穿”;巫峽到襄陽,順流急駛,所以詩人用“下”;從“襄陽”到“洛陽”,已轉向陸路,所以詩人用“向”,名詞與動詞搭配十分準確,煉字的功夫非常深厚,說明杜甫用詞造句手段的高妙。一個字選得妙,使整首詩生輝耀眼,如《倦夜》中的“竹涼侵臥內,野月滿庭隅”,其中“竹”、“野”二字不僅暗示出詩人宅旁有竹林,門前更顯高遠明淨,因為這二字的運用,使清秋月夜村居的特有景象淋漓盡致地勾畫出來了。充分體現出詩人煉字之精,構思布局之細。這種煉字技巧杜甫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杜甫不僅善於煉字,而且還善於煉顏色字、疊字、雙聲疊韻、俗字口語等。極大地增強了詩歌語言的豐富多彩特征。表現在他對千姿百態的自然與生活景物的描繪上。如“娟娟戲蝶過閑幔,片片輕鷗下急湍”(《小寒食舟中作》)中“娟娟”、“片片”兩組疊字極妙。“娟娟”寫船中近景,蝶的翻飛自如,祥和的氣氛,說明環境的宜人,“片片”寫船外遠景。江鷗在遠處江麵上掠飛,十分輕盈迅捷,“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六),“時時”寫出了春意鬧的情趣,“恰恰”是寫自己沉浸在賞心悅目之中,卻恰巧被黃鶯輕輕的鳴叫所驚醒,就此意境全活。“風含翠筿娟娟淨,雨裛紅蕖冉冉香”(《狂夫》)“娟娟”、“冉冉”都表現其景物的嬌媚特點,“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曲江二首》),“深深”、“款款”更為別致,葉夢得說:“詩語固忌用巧太過,然緣情體物,自有天然工妙,雖巧而不見刻削之痕。老杜……‘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深深’字若無‘穿’字,‘款款’字若無‘點’字,皆無以見其精微如此。然讀之渾然,全似未嚐用力,此所以不礙其氣格超勝”。(《石林詩話》)“深深”、“款款”確實有了體物的天然之妙,寫影繪形可謂工細綿密,“體物”與“緣情”有機結合,又含蓄,又有“神韻”,詩境大開。杜詩疊字用得好,雙聲疊韻也用的很巧,如“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絕句二首》之二)中的“鴛鴦”、“江上小堂巢翡翠,苑邊高塚臥麒麟”(《曲江二首》其一)中的“翡翠”、“麒麟”、“苑外江頭坐不歸,水精宮殿轉霏微”(《曲江對酒》)中的“霏微”,“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九日藍田崔氏莊》)中的“茱萸”,“回紇飫肉葡萄宮”、“常思仙仗過崆峒”(《洗兵馬》)中的“葡萄”、“崆峒”,“瘦男獨伶俜”、“收汝淚縱橫”(《新安吏》)中的“伶俜”、“縱橫”,“形勢反蒼黃”(《新婚別》)中的“蒼黃”,“安敢尚盤桓”(《垂老別》)中的“盤桓”,“百花潭水即滄浪”(《狂夫》)中的“滄浪”,如此等等,雙聲或疊韻的大量運用,大大增強了詩歌的韻律美。杜甫還善於在詩中為景物搭配顏色,除了在前文中已論及的句首用顏色字之外,在句中用的也非常有層次,濃淡相宜。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絕句四首》其三),每句詩中有兩個顏色字,這四個顏色字“黃”、“翠”、“白”、“青”,把畫麵描繪得色彩斑斕,鮮豔奪目,織成了一幅絢麗的春景圖。“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絕句二首》其二  ),兩句詩中由碧綠、潔白、青蔥、火紅四色點綴,景象清新,令人賞心悅目。我們說杜甫詩語言通俗自然,主要是指杜甫善用俗語俚詞。特別是在敘事的古體詩中,運用俗語增強了詩的真實性和親切感,更有助於讀者了解唐代人民的生活,從而突出人物性格。如《前出塞九首》其六:“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四句詩完全如同謠言諺語,卻頗富韻致,饒有情趣,議論精辟。黃生說:“似謠似諺,最是樂府妙境”。兩個“當”,兩個“先”,妙語連珠,開人胸臆,提出了作戰步驟的關鍵,強調部隊要強悍,士氣要高昂,對敵有方略,智勇須並用。四句詩飛騰的氣勢和波瀾,僅用幾句俗語就活畫而出。這種直接引俗語入詩,比喻貼切生動,概括力極強。如“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耶娘妻子走相送”、“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被驅不異犬與雞”(《兵車行》),清新明快,自然順暢,明白如話,前人評曰:“語雜歌謠,最易感人,愈淺愈切”。可見民歌手法的運用,確實給詩增添了明快而親切的感染力。在“三吏”、“三別”、《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等作品中,這樣的歌謠、諺語、俗語俯拾皆是。在杜甫的詩歌中,清新明快,通俗淺顯,謠歌諺語很多,是杜甫為新樂府打下的堅實基礎,也是杜甫為詩歌語言的豐富多彩所作出的不懈努力,這些語言,在他的敘事詩中非常普遍,不僅在唐代,而且在中國詩壇上都是一大不朽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