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煉字對後人影響相當大,特別是對中晚唐詩人影響最大。中唐詩人韓愈、孟郊、李賀、元稹的語言都受到杜甫煉字的影響,晚唐苦吟詩人受的影響更為深遠。韓愈的《山石》一詩,從時間上按行程順序一路寫來,行程中所見景物很多,詩人僅選蝙蝠飛和芭蕉、梔子之景,充分表現了詩人認真取舍材料的思維過程,其中“山紅澗碧紛爛漫”中的“紅”、“碧”色彩字就體現了煉字的功夫。山中的雨過天晴,陽光普照,讓人看到澗水經雨後更深更碧更淨,山花經過雨的洗滌後更紅更鮮豔奪目。山紅而澗碧,紅碧相映,色彩就更為明麗了。詩人捕捉到了雨過天晴,秋陽高照下的山花、澗水所特有的光感、溫度和色調,因而感到光用“紅”、“碧”還不夠味,又用“紛爛漫”加以渲染,這樣才把“山紅澗碧”的美景表現得鮮豔奪目。《雉帶箭》中“雉驚弓滿勁箭加”,這一句中連用一“驚”一“滿”一“勁”一“加”四個表示迅猛的字眼,緊湊簡練,幹脆有力,充分體現了詩人煉字的精神。《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首聯“朝奏”、“夕貶”、“九重天”、“路八千”筆勢縱橫,開合動蕩,對比非常鮮明,顯示了高度的概括力。其中第三聯“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中“雲橫”、“雪擁”,境界雄壯闊大。“橫”狀雲的廣度,“擁”狀雪的厚度,二字的力度極大,顯出詩的磅礴氣勢,產生了撼動人心的力量。
杜甫使虛字入詩,如“觀乎舂陵作,欻見俊哲情。複覽賊退篇,結也實國楨”(《同元使君舂陵行》);“杖藜歎世者誰子”(《白帝城最高樓》);“去矣英雄事,荒哉割據心”(《峽口兩首》)等等這些對句法的革新,對韓愈影響很大,如:“官隨名共美,花與思俱新”(《和席八十二韻》);“子去矣時若發機”;“或采於薄漁於磯”(《送區弘南歸》);“顧未知之耳”(《嘲魯連》);“無曰既蹙矣”(《古風》),可見,他步杜甫後塵,又進行了大刀闊斧的創新,即鬥奇步險,大量虛詞入詩,散文句式,無怪不生,無奇不有,氣勢逼人,語句錯落有致,形成了獨特的詩格。趙翼評曰:“昌黎又嶄新開辟,務為前人所未有。”(吳文治:《韓愈資料彙集》第1316頁,中華書局,1983),這一評價十分到位,概括出了韓愈在詩格上的突出貢獻。劉禹錫“歸目並隨回雁盡”(《再受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並”、“盡”用的十分傳神,把二人共同的望鄉之情極為淒婉地傳達了出來。姚合的“清夜滿城絲管散”(《窮邊詞二首》)其一中的“散”字用的極妙,把萬家歡樂,沒有邊警之擾的景象烘托了出來。張祜《題金陵渡》,“潮落夜江斜月裏,兩三星火是瓜洲”中的“斜”字非常好,既寫景,又交待了時間,與第二句中“一宿”又相呼應和溝通,用筆十分細膩而輕靈,顯得渾融無跡。杜牧《泊秦淮》“煙籠寒水月籠沙”中的“籠”字用得好,這兩個籠字把煙、水、月、沙四景物和諧地融合在一起,繪成一幅極其淡雅的水邊夜色。它是那麼柔和幽靜,而又隱含著微微浮動流走的意態,筆墨是那樣輕淡,可那迷蒙冷寂的氣氛又是那麼濃。像這樣的例子很多,舉不勝舉。特別是苦吟詩人更為厲害,到了“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地步,據說賈島因苦吟“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憶江上吳處士》)時在長安街上,衝撞了京兆尹劉棲楚;醞釀“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題李凝幽居》)一聯時又冒犯了京兆尹韓愈。賈島等詩人苦吟成癖,煉字在他們的詩作中隨處可見。如賈島的:“溝西吟苦客”(《雨夜同厲玄懷皇甫荀》)、“苦吟誰喜聞”(《秋暮》)、“風光別我苦吟身”(《贈劉評事》)。姚合雲:“欲識為詩苦,秋霜苦在心”。(《心懷霜》)方幹雲:“吟成五個字,用破一生心”。(《閑居遣興》)後人對他們的苦吟多有評價:宋魏泰《臨漢隱居詩話》雲:“賈島雲:‘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其自注雲:‘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不知此句有何難道,至於三年乃成,而一吟淚下也”。方回《瀛奎 律髓》卷十二雲:“(姚合詩)所用料不過花、竹、鶴、僧、琴、藥、茶、酒,於此幾物,一步不可離,而氣象小矣”。又同書卷四十七雲:“晚唐詩料於琴、棋、僧、鶴、茶、酒、竹、石等物,無一篇不犯”。這些評價都說明晚唐詩人詩歌內容偏窄,反映社會生活不廣,且甚少,更談不上深刻了,但對晚唐詩人來說,他們的苦吟,既有創作中的苦心經營,又有詩境營造的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