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害怕了。它努力嗅著地麵的痕跡。風太大了,吹走了狼群的味道,掀起的雪沫子將狼群的蹤跡迅速地掩埋了。除此之外,地麵上還混雜著其他過客留下來的,或圓或扁,或深或淺的印記。風把各種走獸、鳥類那些亂七八糟的味道都攪和到了一起,令摩奇難以辨認。唯一能確認的,是柯勒在樹幹間和積雪裏留下的排泄物的味道。
狼王的氣味比族群中任何一隻狼的氣味都要濃烈,容易辨認。摩奇知道這是柯勒為它留下的路標。柯勒一直擔心那些老弱的成員萬一掉隊,會迷失方向,因此它一路上頻頻留下氣味記號。但是在大風中,這些味道消散的速度也非常快,摩奇沿著這些氣味路標,努力地向前挪動著,它太累了。稀疏的短鬆樹似乎老也看不見盡頭,雪地像泥沼那樣黏著四肢拔不出來。翹著一條腿,被大風刮得晃晃悠悠,還必須努力保持平衡……它幾乎不想走了。
忽然,一個灰色的影子從短鬆背後冒出頭來,嚇了摩奇一跳。再看,是一隻狼頭,繼而,連身子也出現了。摩奇站住了腳,歪著腦袋,翹著傷腿,好奇地看著那隻狼:灰色的亂蓬蓬的毛發,身體似乎很幹瘦,肚子癟癟的,嘴邊的毛發銀白一片,這是一隻年齡很大的公狼。
摩奇愣了片刻,而後試探著朝對方搖了搖尾巴。主動示好很快得到了回應,老狼也衝摩奇晃了晃尾巴,這是一個友好的信息。摩奇放下心來,繼而大著膽,慢慢朝前靠過去,而對方顯然也對它頗感興趣。兩隻狼慢慢走近,穿過白鬆的樹幹,最後靠得很近。摩奇不愧是大家族裏的孩子,舉止處處露出見過世麵的樣子,熱情、大方又不失謙虛。按照幼狼與成狼見麵的習慣,它恭謙地抿著耳朵,繼而抬起後腿,率先請對方嗅聞自己。受傷的腿一用力,劇痛又一次擴散開來。
氣味是狼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互相嗅聞對方的氣味,是最簡單最直截了當的相互了解的方式。這既是家族成員之間確認彼此氣息,強化彼此關係地位的方法,也是兩隻陌生的狼在建立友好交往時的第一步。如果雙方都允許接受這種嗅聞,那麼便意味著它們有可能成為一對夥伴。
老狼顯得比較沉穩矜持,它聞了聞摩奇,又圍著它轉了一圈,謹慎地檢查了一圈,灰白的尾巴始終在身後輕輕搖晃著。摩奇看出來了,這大概是一個邊緣流浪者,一個老莽古。
古北山家族也有這樣的老莽古,它們中有的曾經也有過輝煌歲月,或許還是某個家族的頭狼,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變成了獨狼,在草原上一支支狼群家族中輾轉流離,聊度殘生。狼群通常並不太歡迎這樣的成員加入,因為它們總是與整個族群格格不入。但有時候又非常需要它們的存在,因為這些老莽古,擁有十分豐富的生存經驗,在關鍵時刻,往往可以幫助族群渡過難關。
一番互相打量過後,老莽古扭過身去,慢慢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不再理會身後的摩奇。看著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短鬆樹幹後麵,摩奇叫了一聲,它有些失望,剛才它是多麼盼望這隻陌生的老莽古能夠留下來,它害怕獨自一個待在這片陌生的林子裏。它遲疑一下,忽然一瘸一拐地朝著老莽古離去的方向攆過去。
風越來越大了,穿過稀疏的短鬆樹一股腦兒撲過來,刮起的雪粒子打在樹枝上劈啪作響,迷住了摩奇的眼睛,刮得摩奇的身子直晃悠。狼毛都嗆了起來,寒氣直往身體裏鑽,它不停地甩著腦袋,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口鼻的絨毛上結滿了小冰碴兒,刺得它又麻又癢又痛,它的步子越來越慢,幾乎要走不動了。
這時,前方的森林裏傳來一陣悠揚的狼嗥,摩奇有些渙散的神智猛地被這叫聲一振,又重新凝聚起來。
是啊,隻要進入鬆林,就可以避風了!它醒悟過來,頓時又有了些力氣。它艱難地把腿從雪層裏拔出來,繼續向前邁去。那狼嗥一聲又一聲,充滿了溫和與鼓勵,似乎是在召喚著摩奇。進了鬆林,果然,風一下子小了,密實實的雪鬆把大風擋在外麵。然而摩奇再也走不動了,它躺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下,喘息著。看著一口口白氣從眼前升起,融化在冰冷的空氣中,摩奇忽然有種感覺,似乎自己的生命也伴隨著這白氣,在一點點地消失。
難道不是嗎?這會兒狼群也許已經走出大山了吧,它們再也不可能聽見自己的呼喚了。而自己瘸著腿,又累又餓,恐怕連這片林子都走不出去,真的可以活下去嗎?摩奇想起了彌亞那副結滿冰霜的、凍得硬硬的軀體。彌亞曾經是那麼強壯、活潑,渾身上下透著旺盛的生命力。在走丟之前,它的個頭已經差不多快要趕上尼基了,它已經快要成年了。摩奇曾經毫不懷疑彌亞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岡薩,因為彌亞的一舉一動都流露出一股自來的強勢和威風。崇拜強者是狼的天性,即便是飽受欺負,摩奇也仍然對彌亞羨慕得要死。然而那麼強悍的生命,最終也變成了一副凍骨。
摩奇越發覺得自己不行了,腿似乎已經不痛了。摩奇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著傷口,那創口毫無知覺,也許很快,全身也會變得沒有知覺了吧。撲啦,一大團積雪從承載不住力量的樹枝間落了下來,砸了摩奇一頭一身,然而摩奇卻連抖一下身體的力氣都提不起來。就這樣閉上眼睛,躺下來吧!心底裏閃過這樣的念頭。
忽然,那狼嗥聲再一次響起來,就在身前不遠處。摩奇抬起頭,借著暗淡的光線,它看見了那隻老莽古,正站在兩顆巨大的白鬆枝幹間看著自己,那亂蓬蓬的尾巴還在身後一搖一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