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濃厚的雲層看不到邊際,沉甸甸地壓在黛色山巒的頂峰。 北風越過南麓低矮的山脊,鑽入雲杉林,發出嗚咽一般淒涼的聲音,看起來即將要下一場大雪。
柯勒記得開始爬坡的時候,天還沒有陰沉得這樣厲害。高山之上的氣候變化太快,即使自幼生長在山區的柯勒仍然無法應付。由於沒有馴鹿那樣能夠預測天氣的神奇本領,此刻古北山家族正陷入進退兩難的糟糕境地。
數日以來,狼群沿著馴鹿的足跡不斷向東,越往前走,山體變得越來越狹窄,地勢也不斷升高,雜樹林消失了,混交林也漸漸遠去,最後連鬆林都不複存在,隻剩下一叢叢稀疏的高山灌木,以及滿眼的皚皚白雪。
狼群終於來到了山穀的盡頭。這是柯勒從來不曾想到的,馴鹿選擇的竟然是這樣一條道路。
在高山灌木帶的邊緣,柯勒停住了腳步,抬起頭,目光穿過飄蕩在山腰的濃重的迷霧,借著從雲塊中漏出的一點半明半暗的微光,它能夠看見一座黑色的尖峰,仿佛一根巨刺,深深地紮入雲端。
山穀的盡頭,竟然是一座陡峭的高山——雲霧峰。這是一座年輕的山峰,在遠古地殼運動下,崆嶺的兩支山脈擠壓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年輕的褶皺山。
高山之上鮮有生命痕跡,馴鹿的足跡異常明顯,蜿蜒盤旋。數股足跡如涓涓細流,漸漸在山頂彙做一處,形成一條縱深的鹿道。雪地被反複踩踏,最終凝結成了一條深深的溝壑,一路伸向被雲霧包裹的山巔。
隨著不斷攀登,柯勒感到四肢越來越乏力,它用力呼吸,但是吸進肺裏的空氣卻總是很快就不夠用了,最後不得不張大嘴巴喘息。 冰冷的風雪立刻灌進泛起腥鹹味道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破碎一般的喘息聲。柯勒停下來,望著身後的狼群,一隻隻狼也都在拚命喘息著,口鼻上全是滿滿的冰碴兒。大家都已經快要達到身體的極限了。柯勒漸漸意識到,沒有馴鹿那樣善於攀登的長腿和足以耐受疲勞的高大身軀,狼群是無法翻越這座高山的。
是繼續前進,還是後退,此刻它必須很快做出選擇。高山之上,一切瞬息萬變,一時的優柔寡斷,可能會造成不可控製的災難。柯勒稍微考慮了一下,決定掉頭返回,先回到雲杉林再作打算。
一切已經由不得柯勒做主了。
剛剛鑽出灌木帶,雪就下起來了。山上的雪來得比下山更為迅速和猛烈,根本不需要醞釀,碩大的雪片突然間便兜頭砸下來。先是零星幾片,打在噴著熱氣的狼鼻子上,還來不及融化,鋪天蓋地的雪潮就瘋狂地傾瀉而來。
視線很快變成了一片朦朧的白色,再也看不清哪裏是山,哪裏是天空。雪片密實實地往臉上砸,往毛發和鼻孔裏鑽。狼沒有馴鹿那樣能夠遮蔽口鼻的密毛,一股風雪灌進來,嗆得連氣都喘不上來。柯勒努力想睜開眼睛看清道路,卻怎麼也睜不開,隻能憑著感覺走,隔著厚厚的雪層,腳掌上傳來的隻有麻木,根本分不清地勢。柯勒記得在半山處應該有一些稀疏的短鬆,可是周圍的一切全都變了樣,看不到短鬆林,連鹿道都看不見,凡是能夠辨別方向的景物,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一眨眼間都被這鋪天蓋地的雪掩埋掉了。
柯勒不斷轉動著腦袋,可是無論往哪裏看,都是相同的顏色。它完全被紛亂的雪潮圍住了,裹住了,籠罩住了。它轉身,發現就連狼群都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離自己很遙遠。它連忙發出一陣呼喚,聲音一出口便被風吞噬殆盡,好半天才聽得幾聲回應,仿佛來自遙遠的天堂。
好半天,狼群才陸陸續續會攏過來,它們不肯再走了,一隻隻狼緊緊地擠挨著,喉嚨裏發出撕裂般的喘息聲,掛滿冰雪的身體膨脹成一個包。狼群害怕了,完全看不清路,再走下去就要掉隊了。
實際上,柯勒也不敢再走了。在北草原上,比這更大的雪它都不怕,但這裏是陌生的高山之上,沒有可以躲避的鬆林,又找不到下山的路,狼群隨時可能被暴雪不留一點痕跡地吞噬掩埋。雖然從前也曾經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危險,但是柯勒意識到,這一次,情況真的是危急了。
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出現在柯勒身旁,隨即,一點溫熱的氣息噴在柯勒臉頰上。柯勒眯縫著被雪花迷住的眼睛,抽了抽鼻子,好半天才想起來,這是巴薩,族群裏一隻年紀很大的老公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