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不過是模仿十八世紀前期的古典風格,羽管鍵琴和FORTPIANO並用時代,有一點點華麗風格,並不算是巴洛克。”
“你硬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要是你沒有考慮對位的話,就不說這個了。其實學古典音樂的都得認真學習對位法。這是作曲的關鍵之處,我也不行。不過我可以給你提一個相對快點兒的辦法,就是買點兒古典音樂的總譜,如果你認為一整個管弦樂隊的總譜你看不下來,那麼你就去買四重奏,或者別的樂器少的室內樂演奏作品……”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使勁兒忍住眼淚:“你一直在說技巧,就不能說點兒別的嗎?”
他突然頓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別的,還用說嗎?”他轉開臉,“這是寫愛情的。可能還關乎生死吧……我不太想說了。”
“這是送給你的呀!”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他突然抱住她。天旋地轉。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他永遠是這樣,因為內心害羞而做出與主題完全不同的表達。
不幸的是,她也是。
3
錫伯族的婚禮可真夠熱鬧的,要鬧上三天。第一天,老家兒到羊群裏去挑羊。這事兒可是很艱巨的。挑羊是錫伯族婚禮的第一關,按他們的規矩來說,似乎決定著婚姻的質量。因為一定要挑出一隻被天神阿布卡厄真正接受的一隻羊,一隻肥公羊。結果趕回來的佟大寶好不容易挑了一隻黑羊,在路上卻很不聽話,又給退回去,重新挑。因為按照錫伯族的說法,羊不聽話就是天神不喜歡,不接受。第二次選的羊其實並沒有第一次的羊肥,卻乖乖聽話。於是被認為是天神認可了。
照古薇看來,接下來的事很是殘酷:羊進家門口的時候舉行了入門儀式,佟大寶麵對祖先畫像述說祭天情由,求天神保佑新婚夫婦。用幹淨的棉花蘸水,在羊身上輕輕擦拭,然後就拿起一把利刀。佟大寶拿起利刀的時候她一下子跑了,她最後看到的是羊的眼睛,那雙善良無辜的眼睛。
玉鳳告訴她,按照當年的舊俗,應當是薩滿來主持這種祭天儀式。羊被整個剖開以後所有的雜碎都被扔到房頂上,羊肉被放在一個大鍋裏燉煮。羊肉的確很香,但是她一口也沒吃。所有等待宰割的動物都有著那樣一雙無辜的眼睛,它們肯定不會明白剛剛還跟它們十分友好的人類,怎麼會突然揮刀下毒手的。
送走了迎接新娘的喜篷車。喜篷車前掛銅鏡,後掛八卦圖。銅鏡很好看,古色古香,像是老太太的陪嫁。若是放在北京潘家園,一定會引起許多注目。但是八卦圖顯然有些問題,是臨時畫的,水平不高,巽卦和兌卦也給搞錯了。她小聲對玉鳳說了,玉鳳立即搖手讓她別吭氣。沉默的新郎、佟家三代單傳的孫子佟昆騎著一匹馬走在喜車前麵,顯不出高興的樣子。馬鞍兩旁掛著兩瓶酒,看不清酒的牌子。玉鳳說這是相當規矩的錫伯族婚禮。喜篷車後麵跟著送宴車,車上有活羊活雞,還有喜酒什麼的,都貼著紅布條,馬也紮著紅花。這還算是小宴,第二天還有“安巴薩林”(大宴),那時新娘是會被雪藏起來的,住在親友家裏,開臉。
她是好奇心很強的人,從小就是。這一切引起了她強烈的好奇心,她看著玉鳳房間裏新娘做的鞋子:厚厚的底子,上麵用的灰藍色絨麵,還鑲著黑滾邊。她知道滾邊是最能看出女紅的功底的,那滾邊做得還算講究,當然比不上過去的那種“燈果邊”“線香滾”一類。她猜一定是家裏老人幫她做的,果然玉鳳就在一邊兒說,新媳婦是察縣的射箭能手,去年還得了個大獎,哪會拿什麼針線,讓她比武還行。
玉鳳說著說著就傷心了。“真是什麼人什麼命啊!古老師,人是不能跟命爭的!”玉鳳說她結婚的時候兩家連頓像樣的飯也沒吃上。玉鳳嫁過來就做飯,做了二十年。古薇想想自己,似乎也差不多,但是終於,現在不用做飯了,兒子在寄宿學校上課,她孤身一人,竟然經常忘了吃飯,想起來了,就到樓下買個餡餅什麼的,湊合罷了。日子一長,她就更瘦下來,本來就沒什麼基礎,終於變成了一根青蘆葦,一刮風就晃悠。
但是玉鳳的飯突然調動起她關於“吃”的感官,錫伯族的肉餡烤南瓜和魚燉子,都是滿嘴留香。肉餡烤南瓜就是把南瓜打個小洞,把籽瓤什麼的都掏出來,放進肉餡,再放進灶灰裏慢慢地烤。魚燉子也好吃,把魚洗淨了,放進野菜和辣椒一起燉,就著高粱米稀飯吃,也可以加點兒時令蔬菜,像刀豆、小白菜什麼的,很香。看到她吃得香,玉鳳就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