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弱位上的外音:先現音(2)(2 / 3)

兩人就那麼坐著,開著窗,月亮光照進來。慢慢地,她覺得月亮的光竟變暖了。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坐坐?”還是她先開的口。

“今天換防,離這兒很近。……還好吧?”

“很好。對這個女主人,我很感興趣,還有她的一個朋友……”

“溫倩木?她是這裏有名的巫師。”

“巫師?”

“對啊。她確實有預知的能力,很多人試過的。”

“你相信這些嗎?”

他抬頭看看她,猶疑地說:“不太信。你呢?”

“我……我很信。我信是有原因的,過去很年輕的時候……驗證過。”說完這句話,她的靈魂好像突然遠離了肉身,回到過去時間的某一個點,從模糊到清晰的許多畫麵紛至遝來。

“怎麼了?”他的有些驚異的聲音擊碎了那許多紛亂的畫麵。

“沒……沒什麼。”

“我覺得……你是個有故事的人。”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大家都有故事,可我的故事不精彩,可能會讓你失望。我倒希望,有機會聽聽你的故事。”

他低下頭,不再說話。

“糟糕的是,我到現在也沒想出什麼旋律來,好像創作源泉枯竭了似的……這種狀態真的很可怕……”

“別著急,”他抬頭,目光溫和地看著她,“創作這種事情不能硬來的,不定哪一天,繆斯就來敲你的門了。”

她一驚。喲,這位邊疆的男孩兒。她想自己過去一定把人家看扁了。

7

他把吉他取來了。

“我常想,如果說音樂的骨架是節奏的話,那麼音樂的肉體就是和聲了。”她說。在這個晚上,她突然睜大眼睛看他,明顯地感覺自己聲調中的挑逗。

“但願我能幫到你。”他說。躲開她的眼光。

“有吉他當然好很多,要是有鋼琴就好了。”

“哪天我跟政委說去汽車城。”

“先不要說,”她的聲音似乎有點兒撒嬌,“旋律還沒解決呢。”

“用吉他試試。”他抱著吉他彈了一個大三和弦。

“給我彈一首《太陽下山了》吧。”

他彈,她輕輕唱起來:

太陽下山了,那安靜的鍾聲陣陣地響,檳榔樹和綠枝葉,都斜照在小船上,那是我的家鄉啊,法寇把它全燒光,屍骨如山血成河,田園多淒涼……

他抬眼看她,她唱得很投入,音色非常純淨。花園裏的花香和她的聲音融為一體。他知道這是一首越南老歌。

他自彈自唱:

在綠色的山穀下麵,小溪蜿蜒地奔流,當夕陽在晚照,我獨自漫遊……就在這一片山穀下,小鳥在放聲歌唱,我遇見了我心上最心愛的姑娘,那時候芳草如茵,環繞在我們身旁,到如今剩我一人,獨自徘徊惆悵……

她沒想到他會唱這首歌,這是英國的一首古老民歌。

“你的年齡不該會這首歌啊,‘七○後’的?”

“小時候聽我媽媽唱的,就會了。外國民歌二百首。那時候他們那一代人最時髦的歌。”

“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為了外國民歌二百首?”

她一笑,接過吉他彈了幾個和弦,他突然說:“好像找到了。”

他們都知道“找到了”是什麼,但是很快又丟了。

“我現在不喜歡唯美的東西。”

“我明白。你嫌它不夠高級。”

她又是一驚。

她不知道這個“七○後”的少校男孩兒的底牌究竟是什麼。

8

多年以前,她曾經就唯美問題與那位逝去的音樂才子有過一段對話,那時她把唯美和諧看作審美的唯一標準。

“我覺得和諧和美的關係就是普遍與特殊的關係,和諧是普遍的,美是特殊的。雖然對美的看法不同,但是總有一致的地方:大家都會認為女神是美的吧?主觀與客觀並不完全是兩回事。”

“同意。主客對立最終會被消解在一些現象裏。”他從鋼琴上抬起頭,按下一串音符,然後向她嘲諷地一笑,“不過女人美醜可是多維度參數的綜合評估,類比不恰當。”

“那恰當的類比應當是:女人美醜與頭發顏色無關。”

“我說的是美的主客觀的關係問題。你有點兒偷換命題了。”

“但是和諧度的確是音樂美的一個重要參數啊。”

“我不這麼認為。和諧就一定等於美嗎?再說,美是衡量音樂的最高標準嗎?”他彈了一串不諧和音。

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別受我影響。我是審醜派。審醜比審美高級——你可以不聽,但我這麼認為。”他一笑,露出雪白燦然的牙齒。

當時他剛剛大病初愈,二十幾歲的音樂才子,剛剛拿了一個作曲大獎,誰也沒想到他會幾個月後參軍——他當兵是通過他父親走的後門,更沒想到幾年之後他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殉國——很多人認為他是個瘋子,想起一出是一出。

“和瘋子戀愛肯定會受到毀滅性傷害!”

之前,不止一人告誡她。

但是戀愛這種事,豈是告誡能阻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