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條子也是阿蘭的拿手好戲,她拉的條子柔韌細長滑爽,吃起來口感很不一樣。她一把竟然可以拉上幾公斤!隻見麵團在她手裏晃來晃去,瞬間,一把把麵團變成銀絲般的條子,動作又美又有力,有的竟長達一兩米!又做了拌菜過油肉和雞蛋炒西紅柿。古薇見小夏像過節似的高興,忙拉了阿蘭坐下一起吃。阿蘭隻沾了下嘴便立起身:“要給孩子喂奶了,你們吃著!”小夏轉頭向古薇低笑:“這頓可真結實!到晚上也不會餓。”
阿蘭終於把寶貝兒子抱了出來,這個名叫天池的男孩兒生得一副福相。天池特別喜歡聽歌,大概和母親的胎教有關,阿蘭婚前是有名的民歌手,現在依然唱得很好。天池從月子裏就懂得聽歌,無論怎麼大哭大鬧,隻要一放唱片,立即就止住哭聲。真是奇怪。再大一點兒,睡前一定要媽媽抱著來回走,邊走邊唱。他就在媽媽的歌聲中入睡。可是隻要阿蘭唱錯了一句,他就立即要睜開大眼睛,盯著媽媽看。
阿蘭開飯館,每天回家都很累了。抱著這個沉甸甸的寶貝來回走,有時候眼皮都要打架。但是不抱著他來回走,她又覺得不過癮。再說,婆婆常常提醒她,她一天到晚不在家,孩子會缺少母愛的。阿蘭的婆婆據說是個很精明的人,有一點兒文化,退休以前一直做會計,阿蘭說她很會算計。
後來,古薇回到北京之後很久的一個晚上,突然接到阿蘭的電話,她說她很想古薇,那個晚上,沉默的阿蘭說了很長時間。古薇猜她喝了一點兒酒,忙把話題轉開,問她,天池好嗎?……她立即興奮起來,她說,古老師,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知道天池為什麼長得這麼白嗎?——因為我懷孕的時候,隻能吃水果!
可是在那個早上,在果子溝阿蘭的小館裏,她什麼也沒說,她隻是看著懷裏的天池,長斑的臉上露出笑容。很久她才抬起頭對小夏說:“夏幹事你知道嗎?你寫的那首《湖畔之月》,是我首唱。”
4
草原之美,深深留在了古薇的記憶裏。特別是,陪伴的人很對。
夏寧遠似乎天生便屬於草原,他騎上馬,馬就像是長了翅膀,飛向天邊,天邊那種暗淡的灰,讓她想起列維坦著名的灰色。而現在,確切地說,是灰紫色。因為草原上的薰衣草,把天空都映紫了。
她莫名其妙地喜歡很多詞。譬如薰衣草。童年時候,母親翻開陳舊的樟木箱,她總是能聞見一股奇怪的香味。母親說,那是樟腦與薰衣草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她就記住了這個美麗的詞:薰衣草。
伊犁河穀是盛產薰衣草的地方,小夏說,薰衣草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四師的一項重要經濟作物。—— 伊犁河穀到處是絳紫色的薰衣草的花朵,好香啊。
母親的旗袍呈現出陳舊的色彩與香氣。薰衣草使女人更像女人。那些高領無肩的旗袍,把兩條銀白的裸臂鮮明地襯托出來,把女性胴體最柔軟的部分凝煉地寫意出來,那種美,那種芳香,都屬於上一個時代。
她腦子裏閃過《花樣年華》,閃過張曼玉的楊柳細腰和二十六款美麗旗袍,那是怎樣美麗的顏色啊!有絲麻海闊青鑲黑色花邊的,有亞麻白底黑色夜來香花的,有黑灰色豎紋透紗的,甚至在別人身上穿起來肯定很鄉氣的天藍底子大紅大綠花的,都在張影後的身上變成了靈動的虹彩。特別是,這樣耀眼的虹彩在那般狹窄的小巷子裏,那樣舊陋的房舍中,那樣唧唧喳喳的市民中間閃來閃去,就更是會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看《花樣年華》,就會聞見那樣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氣。
母親說,她和父親的相識始於薰衣草,她曾經在外婆的調教下縫製香袋。上大學三年級的時候,父親到母親家談同鄉會的事,外婆送了父親一隻香袋,那是母親繡的。比起外婆,母親的繡工要差一些,但是因為繡得很少,所以給父親的那隻便顯得十分珍貴了。
她見過那隻香袋,在海青色的緞子上,鐵劃金鉤地繡了荷花蓮藕,一根絲線劈成了十幾根,美麗得讓人銷魂。還有那香氣,永不磨滅,沁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