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分解和弦(3)(2 / 3)

直到他好像聞見煮麵條兒的香味兒。

像是春節的光景再現:第一縷暮色已經透進了窗簾,黑暗的臉即將探進他們的世界,他們緊緊擁抱,抱得那麼緊,那麼絕望,就像是冥冥中即將有一雙巨手把他們拆散。

在黑暗中她憐愛地撫著他的頭發。他的頭發,如同一根根鋼絲似的硬硬地翹起,就像他人一樣桀驁不馴。

她輕輕地說:“我剛起來煮了麵條兒。吃一點兒吧。”

他想坐起來,但是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陷落,好像突然有了天旋地轉的感覺。他定了定神,但是倉促之間覺得有什麼在他心裏抓了一下似的,好像那力量非常強大,大到他一向自以為無敵的身體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暗傷。

“你怎麼了?沒事吧?”她看見他的臉突然變得慘白。

“沒事。”他軟軟地坐下了。她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麼衰弱。他咳了一聲,然後就控製不住地咳起來。她輕拍他的後背,心裏暗急,表麵上還在玩笑:“想吃麵條兒就急成這樣?別起來了,我喂你吃。”

他好像要說什麼,但還是乖乖躺下了。她心裏更加害怕,她太知道他了,哪怕有一絲力氣,他也不會躺下。她一扭身進了廚房,他看了一眼她窈窕的背影就閉上了眼睛,他頭昏,全身發軟,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哪怕是慘遭繼母虐待的時候。

她想,他是太累了。

夜幕降臨。她獨自走近窗邊,看見外麵行人稀疏,夜和每天的夜沒有兩樣。為了讓他熟睡,她在旁邊打了地鋪。她盡量讓自己把心放平。身上他的餘溫已經消失,她數著星星,睡不著。

她記起在南城老房子黑暗的角落裏躺著他們在新疆時的照片,她和他。那種美和心碎,就在那個世界裏永遠地定格。她要把它們取出來,掛在最顯眼的北牆上,日子這麼快,比起照片上那個人,她身邊的這個人的腮上,胡須在悄悄地生長。

他覺得自己的頭腦還算清醒,但就是累,不想說話,甚至不想睜眼。

整個晚上他都在斷斷續續地想著:這是第幾次來?為什麼一離開她身邊還想回來?這一切就是宿命嗎?他在想,他愛上她的時候,對於她來說,他其實還算是個陌生人。可她不是,至少之前他聽過她的公益講座,那時他心裏就有她了—— 一種模模糊糊的傾慕。

他閉著眼睛,依然能感到玻璃上閃爍的路燈,他想,他被她吸引,不是羞恥,更不是罪名。

他夢見了那天的雨——他初次去她家那天的暴雨。他在暴雨中佇立了那麼久,他能聞見雨水裏腐爛而清新的味道,能聽見雨水裏遠離而靠近的聲音。他想,是那場雨成全了他。

他知道自拔已經不可能。愛情的未來是什麼?他在想,她一直認為愛情的未來是悲劇,或者是仇恨,但是他始終認為,愛情的未來,還是愛情。他想完了這句話,就昏睡過去了。

是的,在年輕的夏寧遠心裏,愛情的未來,還是愛情。

9

他終於睡醒,躺在床上看她寫的歌劇總譜。她已經寫到六十多頁了,她說估計得有將近八十頁。好長!

他哼唱著那些序曲、詠歎調和宣敘調,內心喜悅莫名。是啊,一年多前對於他來講是遙不可及的古典音樂,歌劇,這時竟然近在眼前!

他覺得很幸福。

真的,從小唱的歌裏,總是有“幸福的花朵”一類的詞,可他知道自己和幸福根本不沾邊兒。

曾經有一度,在他和繼母相處的時候,他會覺得像是有毒的荊棘從腳踝那兒蠕動著進入了喉嚨,那種可怕能夠殺死他所有的語言,給他製造最恐怖的噩夢。

他心裏明白,是她把他從噩夢中拽出來了,她像一隻鳥,載著他飛行,飛出魍魎魅行的沼地。認識她之後,想起過去那些擦肩而過的人,一根煙就能燃盡對他們所有的記憶。

與她交好之前,他曾經長時間地認為自己不行了,見到女人就會想起繼母,實際上也是,他曾經與初戀女友交好卻沒能成功,他的小腹脹痛卻無法行事,他懷疑自己得了可怕的病。

她是他命裏的人,她讓他發覺自己的身體如此健康勢不可擋,他們的愛情誕生於一場隱秘的豐收,他們互相吸吮對方,那是如同純金般流淌著的奶和蜜。

可是,為什麼在這麼美好的春天,在北京的四月,他覺得如此的疲倦,他這麼累,連動也懶得動,好像每一根骨縫都在隱隱作痛。

這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啊!

他翻了個身,覺得渾身發熱嗓子發癢,咳了幾聲。

“我想喝水,熱的。”他伸出一隻手,很想撒撒嬌。

沒有回應。

她不在。這時他才突然想起,手機昨天關上了一直還沒開。

隨著開機的鈴聲,蹦出來一串短信:“我到早市買點兒吃的,你好好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