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日微。此二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那“道”究竟是什麼……?朱國幀一麵讀著“道德經”,一麵苦思吟哦,想不出“道”的道理來。要知道其時已是魏閹天下,屠盡忠良,毀天下書院,改築魏公祠,將魏閹比作孔子。閣臣朱國幀情知魏黨勢大,不可拂逆,惟有掛冠回鄉,苦讀老子,不問國事。此際他秉燭夜讀,苦苦思索“道”之不行,而致天下無道。朱國幀本好讀書,尤其在這苦悶之際,更浸淫其中,自得其樂。
既是“不見、不聞、不得、不可致詰”,那“道”究竟是什麼?“道,尚無名”,難道“無名”就是“道”嗎?……此際已夜深,他拿著古籍細看,燭火已燃至一半。就在這時,窗外人影一抹而過。
由於經過的人影著實太快,就算是雙眼一直看著窗口,也未必及時看到,何況朱老爺子的雙眼,正深埋在古書的字裏行間。
朱國幀位為閣臣,生平極好讀書,他對魏閹所為,不肯趨奉,自知難逃毒手,但又自度生平從無一語在人前斥及魏閹,政事也向無錯失,便也自不去理會時局,隻沉迷書籍經典樂趣之中。
這時“砰”地一聲,木門被四分五裂,三名蒙麵人,破門而入,朱國幀正讀到:“……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玄之又玄的法門,朱國幀自然求之若渴,隻後悔從前在朝中多管閑事,沒有好好的切磋琢磨,博覽群經。
那三個蒙麵人破門而入,見到朱國幀依然端坐,一人戟指喝道:“朱國幀,你橫豎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死前還是認罪吧!”
朱國幀依然雙眼不離書本,隻歎道:“魏公殺人,有什麼罪不罪的?我朱國幀殘軀一殼,待死便是了。”又吟道:“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當先的蒙麵人“嘎”了一聲,叱道:“老匹夫,你哈八狗上轎不識抬舉,拿著本破書到十王殿去背吧!”
“刷”地拔刀,喝了一聲:“給我殺!”
朱國幀揉揉眼睛,喃喃道:“就算要殺我,也要明刑令法。我朱國幀要死就死在公庭國法下,怎能這般殺我?……就算道不行天下,也不該如此辱我啊。”
那些蒙麵人怎容他羅嗦,“錚錚”二聲兩名蒙麵人,一掄斬馬刀,一自前而後,掠過書桌,一自後而前,橫斬過椅背,要兩刀將朱國幀斬為三段!
朱國幀雙眼仍不離書本,忽然一仰身,椅向後翻,雙腳腳尖依然勾住桌子底下,所以椅背僅離地尺餘,卻並不翻倒。
兩刀用力極猛,平貼朱國幀書背而過,眼看要中,卻在最後刹那間陡失目標,兩人收勢不及,“噗噗”兩聲,血腸四濺,兩人被對方斬馬刀所砍,刀嵌入身,哀呼倒地。
“呼”地一聲,朱國幀白須銀發,被刀風微微吹起,椅子又扳回原地,隻不過轉眼工夫,他未出一招,兩人已落地不起,朱國幀依舊埋首讀書,漫聲吟:“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
為首的蒙麵人忽見眼前一花,自己的兩個手下就互斬而歿,心中震動,莫可形容;但見這糟老頭子仍在念書,心頭火起,罵道:“老匹夫,我看你往哪兒跑!”
“跑?”朱國幀眯著眼埋在書裏,他眼睛非貼近書麵看不清楚:“大道未臨,我不逃跑。”
“虎”的一刀,蒙麵人已迎頭劈下!
燭焰被急風激起突地一晃,黯了下來,朱國幀伸長了脖子,要看清楚文字,喃喃自語道:“哎,怎麼越看越模糊了……”他此際伸長脖子等於送上去挨蒙麵人這一刀。
蒙麵人笑了,這一刀下去,他就可以淨得紋銀兩百兩,加上互斬而死的兩個夥伴那兩份,總共三百兩,足夠他去買醉狂歡宿妓恣宴三十天!
想到這裏,他的刀勢更惟恐不及,一刀要將朱國幀的腦袋瓜子劈下來。
就在這時,朱國幀忽將書一合,“啪”地一聲地掟到桌上,用拳重重一擊書麵,忿道:“找來找去,道是什麼,卻全篇悶如!”
這書往桌上一扔,恰好壓住刀尖,然後再一拳打在書麵上,“崩”地一聲,刀鋒自書本內折斷,蒙麵人大驚,斷刀一抽,見朱國幀似癡似迷,喃喃自語,並不追擊,心中一陣驚疑,但惡向膽邊生,掄起斷刀,直搗向朱國幀臉門!
朱國幀忽又拿起桌上殘書,遮到臉上,自言自語:“咳,說不定是我老眼昏花,找不著罷了。”這書一攔,剛好擋住那一刀;刀勢淩厲,卻刺不破殘書。
朱國幀左手在桌上一拍,喝道:“我再找找看!能教青絲成霜,,齒搖目瞽,也要找出道理來!”
這在桌上一拍,“砰”地一震,“颼”地一聲,桌上的斷刃一彈而起,閃電般沒入蒙麵人咽喉。
蒙麵人拋了斷刀,斷刀落在朱國幀膝上,朱國幀似無所覺,也不理會,蒙麵人反手抓住了自己的脖子,意圖拔出斷刃來,喉嚨一陣格格連聲,終於不支倒下。
隻聽朱國幀念:“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然後外麵有掌聲起,進來了一高一矮兩個蒙麵人。
朱國幀也不以為意,繼續念他的書。
高的人說:“朱學士的定力,真是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矮的人也睹睹讚道:“內力尤為了不起。”
朱國幀歎道:“這些旁門雜技,實屬小巧,今我研讀大道未通,實是慚愧。”
高瘦的人說:“學士實太過謙,朱學士通了武道便可,其他的道隻要能打便通。”
朱國幀大不以為然:“說笑了,大道豈是邪魔外道小可比!”
矮的說:“而今天下行的就是此道。”
朱國幀淡淡地道:“黃鍾毀棄,瓦缶雷鳴,那就無怪乎小人當道了。”說罷似話不投機,又專心專意的讀他的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