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了!”豆子生氣了,“裝瘋賣傻有意思麼!不就是喜歡的人嫁了人,夫婿不是你麼!”
“去睡吧,徒弟。”豆芽摸著她的頭,笑:“要是早知你如此聒噪,當年還不如讓你凍死在月老廟外頭。”
“呸!就算沒了你,還有廟裏的老和尚收容我呢!”
“要是他收了你,你現在必然是個光頭小尼姑了,再不能跟著師父喝酒吃肉。”
避重就輕,東繞西扯,豆子的功力永不及她的師父。
她推門出去,關門的刹那,她朝整理床鋪的豆芽說了一句:“你可以不來的。”
豆芽回過頭,門已經“吱呀”一聲關上了。
他略略一怔。
他可以不來嗎?
或許吧!
他繼續整理床鋪,那猴子徒弟一點也沒變,前些年就愛在他的床上打滾,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剛從泥坑裏爬出來,故意要將身上的髒東西蹭他一身似的。
那時候的她,總是髒著一張臉,往他懷中最溫暖的地方擠,睡得鼻子冒泡。
這些壞習慣,她改掉的少,留下的多。
然後,這孩子愛笑,看螞蟻打架也能笑到牙根都露出來。說人是越長大煩惱越多,可這孩子越大越愛笑,多苦的日子也沒見她露過半點哀戚之色,雖然平日總穿一件讓人看不出性別的舊衣衫,戴個傻愣愣的氈帽,可那張白淨秀氣,笑容滿麵的臉,看著就叫人開心。
他收拾好,卻沒打算睡,出門到了隔壁,輕輕將豆子的房門推開一條縫。
震天響的呼嚕聲從裏頭鑽出來,他的徒弟裹著又幹淨又鬆軟的被子,睡得十分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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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一劍將她露在外頭的胳膊小心翼翼放進被子裏。今夜她睡得很安穩,看她的睡臉看得久了,總覺得她在笑,但現看,又沒有。
他披了衣裳,走出臥房,悄然往書房而去。
一路上,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這幾日,那莫名的疼痛越發厲害起來,心口仿佛燒起一團火,還伴著一點癢,卻不知該往哪裏燒,十分難受。
他鎖****,也沒有點燈,就著窗外那一點月光,慢慢起走過去坐下
月光緩慢地移動,對麵,是一個人影,在黑暗裏一動不動。它不是人,是他的戰甲。他十二歲就隨父親上了戰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跟這戰甲上的一樣多。
戰甲旁邊,掛的是皇帝禦賜的玉浮金刀,上頭刻著他的名字,作為赫赫戰功的獎賞,世世代代的榮耀。
他天生反應機敏,通猛過人,是父親眼中的至大的驕傲。別的孩子還在追著娘親要糖吃的時候,他已將一把木刀揮得有模有樣,身後,握著藤條的爹,時不時敲敲他的手或腿,糾正不合格的動作。
他若練得不好,晚飯必然是不能吃的,練得好,父親便忍不住沾沾自喜,說有個完全繼承了他優點的好兒子,將來青出於藍,馳騁疆場,掃蕩蠻夷,前途不可限量。
他天生神力,握刀弄劍不在話下!
好小子,反應實在敏捷,上陣殺敵,就要你這般的機警!這兵書,那些蠢材讀十年也記不住一句,你看過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將來必是大將之才!這樣的話,充斥於他幼年的全部生活。父親眼中,所看到的全部的他,就是一個為戰場而生的“天才”。
父親沒有說錯,兒子的成就很早就超過了他,父親到戰死沙場的那一天,也隻不過是個官拜從五品的武將罷了,連遺言都沒來得及留一句,甚至連屍體都沒找回來。
即便有如此溫柔的夜色,他的戰袍也減不去半分肅殺之氣,那些在戰場上飄蕩的死亡與鮮血仿佛嵌在上頭,一生一世也洗不掉,不管他是在人仰馬翻的沙場,還是寧靜安謐的帝都,他的大半個靈魂永遠陷在一片廝殺之中,不得真正的安寧。
原本以為,曆過千難萬險歸來,一場紅燭高燒的婚禮,一個守候多年善解人意的她,或許能將他的靈魂從另一個世界帶回來。可是他卻錯了,她的變故,將他推入了另一個悲傷又無力的窘境。
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麼?讓她無從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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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裏已經四天。
豆子有些心神不寧,練習時常常出錯。
豆芽並不多責怪,就算揪她的耳朵,也下手溫柔,臉上帶笑。
他從來都這個樣子。有錢沒錢,順境逆境,總是笑嗬嗬的,仿佛這世上根本沒有一件事能讓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