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易的車廂內沒有太多裝飾,因天氣漸寒,卻也讓人添置了一支暖爐。車廂內僅有一年輕婦人與一孩子。因為孩子還處於病榻之上,受不得風寒,原本用來透氣的窗子便叫人用厚重的棉被堵塞。年輕的女人顏色樸素,挽起的頭發上並沒有太多裝飾。她身上是一身黑色且叫人看不出材料的衣衫,好端端坐在那裏,卻因為狹窄空間裏視線脫不開那占了小半空間的嬰兒床,她看著不過十歲大小的孩子,不知為何眉頭輕輕皺起。
聽著窗外淡淡的風聲,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她說:“爹,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家?”
車廂外駕駛馬車的駝背老人,許久沒有答話,似乎也是在思量著什麼。他說:“大雪封山,路不算好走,總該也要半個多月吧。”
車廂內,燈焰微弱的燃著,年輕婦人靜靜思量著心事。
南陽許氏是一個很有來曆的世家。其淵源可追溯至千年前。而今大玄國的南陽郡城便是南陽許氏祠堂所在地。同時這座對於許氏族人有著特殊意義的郡城,亦是南陽許氏影響力最大之地。
而眼下這輛馬車的主人便與南陽許氏有著某種難以與人細說的關係。
對於南陽許氏這個龐然大物,此時不過是開一次城門,實不足為奇。
此時天色暗淡,城郭中各色燈火相繼燃起,幾家炊煙升起後,街上行人便漸漸稀少起來。通往城門樓由青石板鋪就的通道藏進城牆下黑茫茫的身影裏,旁人難以發覺此時這裏正有一人,倒背雙手步履緩緩行至城門樓上。
那人在玄青色月光下依稀可辨。雖有一襲深青色過膝長袍遮掩了整個身子,月光下依舊可以看出此人身材頗為魁梧,看其相貌,不過中年而已。隻是不知近日有何憂慮之事,麵頰已有幾日未曾好好梳理,此時依稀可見其上胡須歪歪斜斜的生長一片。
“嗬嗬,我道是誰!”
來人向著城郭之外遠遠翹望時,一旁不遠處的城牆上,忽然傳來一人的沙啞嗓音。此時月光朦朧,遠遠看去,亦是模糊一片。隻是才回首翹望,便有濃濃酒香傳來。中年人似已猜出來人身份。當下便見他轉身,向城下走去,對於來人並不準備搭理。卻沒曾想到,那人似是酒後亂語一般,嘻嘻笑笑間,說出尖酸刻薄的話。
他不由得止步轉身,透過朦朦月華,竟極為清晰的看出那人嘴角上揚,掛上的那抹顏色淡淡的譏諷。
未曾等他出語相爭,便有聽那人高高揚起頭顱灌下口烈酒,癡言亂語般大聲笑道:“無恥!虛偽之徒!”
“梁秋生!我許某人即使是做下拋妻棄子之事,卻也是我許某明知錯而犯錯,同樣是我許氏家事私事,錯與非自有族中長老定奪,現在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至於你梁秋生,嗬嗬,又能強過我多少?”
那中年人雙手倒背,站得筆直,此時凝視著遠處正坐臥於城牆上,被稱之為梁秋生的家夥,冷笑道。
中年人說話此言,便轉身離去,至於身後之事卻已無心留意。此時他心中既已下了決心,已做了了斷,便不再會因他人意誌而輕易轉移。路是用來走的,他父親臨過世前曾絮絮叨叨說過許多碎言碎語。其中便有一句,路是用來走的,你扶不了拐杖,也不要等旁人來扶,自己站不起來,這輩子也就完了,至於最後能走出多遠,還看自己付出了什麼,失去了什麼,舍棄了什麼!
夜色漸濃,月華玄青終抹不去城牆下那厚重的陰影。中年人於陰影中仰頭望天,喃喃低語道:“父親,我可以付出所有,拋棄最初的夢想,可你說我能走到那一步嗎?”
“能!一定能!”忽而見他高高揚起頭來,眯眼向天空望去。
馬車在驛道上緩緩行駛,她靜靜地端坐在那裏凝視著暖爐外溢出的那抹殷紅。
“爹,他不會來了是嗎?”
老人披著厚重棉衣,坐在車向前輕輕合著眼睛,許久沒有答話。一聲歎息已不知是誰傳出,才聽那女人輕輕笑了起來,“你陪我十一年之久,嗬嗬,是我貪心了。”
女人緊緊捂著嘴巴,一抹鮮紅的血跡終還是溢出。兩行清淚化成水滴,滴答在地上。這便是一場結局嗎?
許久後,那女人才恍然驚醒,看著身前安穩躺在那裏的孩子,望著他安詳熟睡的樣子,她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濃濃眷戀。一份淺淺溫暖在心底油然而生。
她卻不知道,在她聽不到的角落,他於夢中輕輕訴說。
“媽,我會成為你的驕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