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路上他一直說肚子疼，回來就進屋躺床上了，孩子不懂事兒連招呼都打一聲。什麼事兒你就跟我說吧。”
“嘿嘿你那麼大年紀了那怎麼好麻煩你。就是我家那不要的菜棚，還有幾張破草苫子要收拾回來，張坤那混蛋又出去喝酒去了，我一個人忙不完，這天又快黑了，想讓武…”
“忙，忙不完，明天，再忙…”
“起義你咋說話。沒事兒，讓起義跟你去清理吧。”
“嗬嗬謝謝啊。我去叫武昌。”
“我，我跟你，去就行。”
“對。讓起義跟你去。起義很會推車子，武昌那孩子不會幹活兒。”
“他還，還，肚子疼。”
“肚子疼倒是小事兒，就是那小子沒幹過不會，怕給你耽誤事兒。”
“耽誤不了耽誤不了又不是多麼難幹的活兒，就讓武昌跟我去吧。起義你就歇歇，整天推糞也很累。”
“我今天沒，沒有…”
“我進屋叫他啊。”張坤媳婦兒自己就起身進屋把武昌拽了出來。武昌想回去，一個勁兒往後縮身子。“我，我肚，肚子疼，想，想睡…”
“你幫幫我，一會兒就完了啊。”
“武昌，你就跟著去吧，幫著幹點兒活兒。”老父起身說，又輾轉來到張坤媳婦兒跟前，說：“要不我也一起去吧，武昌出去我也有點兒不放心，再說他肚子還…”
“沒事沒事你放心吧。”說著張坤媳婦兒就拉著武昌走出門去。老父歎聲氣，又招呼起義把馬紮放回屋去。
通向野地的小路已碰不見一人，一路上武昌都在嚷嚷著要回家睡覺，張坤媳婦兒把他帶到她家廢棄的菜棚前，說：“你家裏又沒媳婦兒，整天賴什麼床啊。你幫我幹活兒，我就幫你找個媳婦兒暖被窩好吧。這下你還想回去嗎？”
“想。”
“行了。你就站在這兒等我哪都不許去。我回去推車。哪兒都不許去啊。”張坤媳婦兒四下瞅瞅，從褲袋裏掏出一盒火柴，帶著地下黨交接情報時的神情說：“拿著。做飯用。”
“我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我，有。”
“你有？給我看看。”
武昌便也從褲袋裏掏出來一盒。張坤媳婦兒拿過皺巴巴的盒子瞧瞧，兩邊的塗層已經很舊，搖了搖，又推開來看，裏麵就剩下一根火柴，並且磷頭少了一半估計很難點著。張坤媳婦兒忙把自己的火柴塞入武昌手裏，說：“我給你盒新的。你就在這等我啊。”然後張坤媳婦兒指著自家荒棚前麵的那座新棚隨意的說道：“你看，人家前麵這個棚的草苫子多新多厚實，當柴使肯定好。不過你可千萬別給人家點了。我走了啊，千萬別給人家點了。”
張坤媳婦兒就跑著回了家。幾分鍾後便起了火。此時武昌站在菜棚頂端，火正從每一個草苫子頂向下奔跑，苫下燃燒的塑料布下雨般滴落油膩的火苗，粗竹竿劈裏啪啦的爆破。麵前的熊熊大火和天邊的彩霞一起映照在他身上，很是通透，武昌感覺他的每個細胞都在火焰之中跳躍，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興奮地大喊：“著，著，著了！”野風吹過來，火也快活，他也快活，五髒六腑壓抑不住地向外跳，去迎接最炙熱的灼燒。火焰……著武昌的腳尖，他在菜棚頂端來回咆哮狂奔，為自己生命即將到來的偉大戰栗積蓄熱量。終於在遍體神經網無法繼續捆綁膨脹的時刻，武昌飛身跳了出去，跳入火中。他體內的爆炸迎向四周，束縛瞬間崩落，綻放的亮點與火相融。然後武昌就在火焰之中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感到自己被整個宇宙所包圍，身體輕飄無比，像躺在羊水裏做夢。任何困惑消失不見，生和死已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