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人群趕到時大火已滅，隻剩幾根燒斷的竹竿還在冒白煙。在前麵的故事裏張坤媳婦兒隻是個引子，隻要火被引著，她就完全成為觀眾，與之前判為兩人，因為我杜撰這個矛盾故事的初衷實在不是要用警車帶走誰。此刻若非要說她與我的這個故事有關，隻能說她代替我目睹了故事的後半段。
王路兩口子不顧頭頂的竹竿，對著腳下的灰燼哭天抹淚。張坤媳婦兒隨人群站在夕陽裏邊看菜棚的殘骸邊連叫可惜邊暗自慶幸這棚不是自己家的。不會有人知道就在剛才，在這一塊焦土上完成了一次生命對天空的豪邁釋放。然後王路就看見了武昌的屍體，仰躺在那兒散發焦臭，眼球不覺一脹。武昌燒化的嘴唇已是模糊一片，正向他露出兩排大笑的牙齒。王路立馬朝那冒煙的身體一陣猛踢，直到半條枯腿像幹柴一樣從膝蓋處斷下來，斷口處撕扯開來的筋肉清晰可見，還冒出新鮮的熱氣，那味道讓王路直想嘔吐。人群見狀一片騷動，張坤媳婦兒撫撫胸口，暗叫俺的天呐。
這時起義推著他平日幹活用的推車過來了，鬥底鬥沿上還沾著不少雞屎雞毛。老父疾步跟在身後。王路兩口子這才走出棚來到倆人麵前指著身後一陣痛罵。老父和起義一字不吐，老父一直低頭盯著前麵武昌的屍體，起義則環顧四周。等他們罵夠了便跑進棚裏。起義看看，說：“嘴，嘴，嘴都燒沒了，還咋吃飯。腿斷了倒倒，沒事兒。”五分鍾後，老父起身回頭對起義說；“把車推過來吧。”
起義自己把武昌抱進推車鬥裏，老父雙手托起那半條腿也小心放進去。車鬥很小，隻好折起武昌的身子，兩隻胳膊擺在外麵，一推便晃悠，掉下幾片烤焦的衣服或是皮膚。觀看的人群趕緊給車讓路，王路想跟過去，被媳婦兒攔住。死老婆子此時沒唱沒跳，她很安靜，見車過來也忙閃到一邊，眼睛卻一直跟隨從身旁經過已走上小路的推車。張坤媳婦兒發現死老婆子老了很多，蓬發全白，雙眼渾濁如粥，已不再是初瘋時的摸樣，或許她很快就要老死了吧。但她似乎感覺傻子的年紀容貌是應該永遠保持不變的，因為他們本身就像一個符號，而符號便是永遠保持一致，即使有一天死去也隻是突然不存在了而已，與衰老病痛無關。這讓她心裏泛起了嘀咕。
人群中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看著推車離開，她懷裏兩歲的孩子吵著掙著非要過去，還大哭起來。她哄不住便一改慈母容顏，皺眉說；“哭什麼，再哭讓灰太狼逮你去！”聰明伶俐的孩子馬上破涕為笑，媽媽便也恢複笑容，一邊抱緊孩子搖動一邊拿捏著小孩子的腔調說，“再哭讓灰太狼逮你去，嗬嗬，逮你去，灰—太—狼…”孩子就被搖得樂上天。
長長的狹路上依然是起義推車走在前麵，老父沉默跟隨在後。後麵十幾米外是散行的人群，邊走邊看路邊的莊稼，談論長勢，或停步轉身抬起頭帶著微笑與向往看向後麵，再繼續走。野外的風帶著土壤和菜棚裏蔬菜的腥味吹過來吹到每個人臉上身上，已經有些涼。張坤媳婦兒微聳起肩，用手搓搓胳膊，無意中回過頭來便看到了死老婆子，她被人群遠遠閃到最後麵，不知何時又一個人扭起來，肯定又是XXXX呀呀呀，XXXX呀呀呀，但聲音已經聽不清晰，像被吹起的幾點火星。天馬上要黑了，最後一塊夕陽打在了矗立於人群身後兩百米外的農田之中的嶄新高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