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已經六十多歲,並且搬家到北京的北邊,這裏沒有一個能演京劇的場所;偏偏我又是從小就喜歡京劇,我從小就看——過去我能夠看到諸多好戲與諸多名伶,中年以後又在中國京劇院工作了十五年,看戲與見名伶就真不當回事兒了——有如此的種種客觀與主觀的因素,再跟我提京劇,我都不覺得怎麼樣了。因為與跟我同年齡的朋友相比,我從京劇獲得的歡樂已然太多,所以今天如果有人再要我專程去看(或去捧)某位“小角兒”的時候,我會微笑著婉拒。原因很簡單:我沒興趣了,因為我“夠”了。
另一方麵,當我站在北四環外一座樓房的陽台上南望之時,我想起幼年間在城市中心區看到的梨園種種情景,複又想起在今天的北京、上海以及其他京劇“重鎮”所看到聽到的一切,我又覺得非常非常地“不夠”了!
今天梨園朋友的生活,比起當年真是太優越也太現代化了。
但對京劇自身命運的關注程度,又往往太不夠了。
今天在京劇的身邊或前邊,已經站上了太多的其他藝術,昔日京劇一統天下的局麵,早就一去不複返了。京劇大約已經度過了它最繁盛的年華,我們也確實得替下一代或下幾代的年輕人著想:還讓他們繼續高唱著“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奮發著去學科學而走入共產主義,大約是不現實的了。
今天一提京劇振興,往往立刻就聯想到要推出多少小演員,要推出多少新劇目。其實,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夠。我們在京劇上的主要任務,應該是加強對京劇文化的總結,並讓這種文化滋養到整個的傳統文化領域,並對最時髦最時尚的藝術產生對撞與反饋的作用。
……或許,我還能看到並發現許多的“不夠”。
但再怎麼不夠,時代總還是大踏步前進了,這是我們必須看到的現實。我們這一代覺得“夠了”,也正說明了我們的老化,而解決與完成“不夠”所帶來的遺憾,就落在下一代人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