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劇目之謎(1 / 3)

京戲的演員是通過自己的演出,實現與觀眾的交流的。“演出”又是指什麼呢?昔日隻有或大或小的劇目,不像今天還可以舉行唱段的專場。試問劇目又是怎麼形成的呢?從表麵看,有許多是從比京戲還要古老的劇種流傳下來的;從深層看,是戲班人物根據前朝或者當時的民間傳說編出來的。宋代之後,各朝都有一些故事被編寫成小說;明清之際,這樣的文字作品就更多。京戲伶人或者自己動手,或者請人代寫,便使自己的劇目不僅數量增大,更使得它們更符合京戲舞台演出的實際要求,逐步變成真正的“京戲本子”。

“京戲本子”通常有一個“全本”與“折子”的雙向轉化的過程。有時是先把一個故事源源本本寫成“全本”,至少要演出一個或幾個晚上;有時隻是從一個大故事中挑選最精彩的一段寫成“折子”,先把它演精致了,然後加頭添尾,延續成“全本”。有時是“全本”連續演出一個時期,其基本故事家喻戶曉,觀眾覺得再這麼演就拖拖拉拉,於是演員順其意誌,隻挑選其中最精彩的一兩個“折子”供應日常演出;再有一種情形,是先演出的“折子”固然精彩,但觀眾不知道前因後果,要求演員演“全”,於是“全本”便又相繼問世。

京戲劇目的分類有大學問。“全本”一般要以某行當某名伶為主演,其他行當力求齊全,劇情上也要曲折婉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折子”則要求包含非常精煉的技巧,觀眾對其前因後果早已明了,此時看戲隻是為了看演員的技巧,絕不是為了接受故事情節的感動。

劇目還有行當之分。生行有生行戲,旦行有旦行戲,花臉有花臉戲,醜行有醜行戲。所謂“生旦淨醜”,隻是最基本的區分;事實上京戲最實際的行當區分應該是這樣的——

生:老生、武生、小生、紅生、娃娃生

旦:青衣、花旦、武旦、老旦、彩旦

淨:銅錘、架子花、武二花

醜:文醜、武醜

劇目還可以有流派之分。四大名旦各有本門的戲,其他流派亦然。京戲一共有三十幾個以姓氏命名的流派,每個流派總有若幹自己創造並拿手的戲。每個後輩演員總是先從本門本派劇目入手,然後再擴及其他。

《鬧天宮》

這是演孫悟空的猴兒戲。小孩兒看戲最好能從猴兒戲開始,因為一切動物當中,似乎隻有猴子最像人。所以這出“以猴學人”的戲,也最容易被小孩子看懂。生活中大人帶孩子逛動物園,小孩兒最愛看的就是猴山——眾多猴子爬上奔下,有時抓耳撓腮,有時沉靜思考,一切都像人似的。有了這種生活體驗,小孩子再進戲園子,很容易就可以看懂所有孫悟空的戲。此外,昔日市場上也時有孫悟空的麵具出售,小孩子買回去戴在臉上,手裏再拿一根金軲轆棒,隨便地蹦跳耍弄,等有過這一番嚐試之後再進戲園子,對於台上的那個孫悟空,就一定不會陌生。小孩兒看了台上演出的,肯定一回家就會“照著葫蘆畫瓢”,一舉一動地模仿起來。應該指出,此際小孩子模仿的,已不是動物園中的猴子,而是京戲舞台上的孫悟空這個“人物”了。

當然也應該指出,從另一個意義上說,《鬧天宮》又是最不好演的一出戲。這一點似乎一直也沒被人們重視。孫悟空並不是一般的猴子,它是“齊天大聖”,是一個了不起的神,是一個敢於藐視最高的神的、具有極其強烈反抗精神的神。它在這方麵的個性,是我們諸多藝術中表現得還很不夠的,其中也包括京戲。如何從一個蹦蹦跳跳的猴子身上,表現出那種可貴的神性出來——這是擺在曆代京戲名伶麵前的嚴峻課題。可惜我們解決得還不夠完美。所以就這個意義上說,等看戲看到了極致,最後的一出戲,恰恰又應該還是這《鬧天宮》。

《三岔口》

《鬧天宮》中的武打是特殊的,因為其主人公是猴兒不是人。所以看過了特殊武打之後,就應該了解京戲武打的一般規律,所以這時就應該有選擇地多看一些武戲。京戲當中的武戲太多了,又從何看起呢?我建議首先認真看一下《三岔口》。看它可以一舉兩得——既可以了解京戲中的“人”在武打中的基本規律,同時更可以了解京戲的虛擬手法。

這戲的劇情十分簡單:一個武生為了保護一個花臉追到了一個鄉村小店,在夜晚和武醜扮演的店主人鬧了誤會,相互摸黑打了起來。全劇主要部分就在於表現這種“摸黑”中的武打。舞台上光線十分充足,但兩個人物卻通過虛擬表演,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狀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舞台上的道具是最簡單的,隻有一桌二椅。桌子有時真是吃飯喝酒的桌子,有時就變成武生睡覺的床。至於房子的門,就被省略掉了,在沒“戲”時,它幾乎根本不存在;等到有“戲”時,武醜拿著刀來撥房門時,就假戲真做,讓觀眾切實感到了那個門的存在。當然,如今從沒見到過昔日中式“對開大門”的年輕人和外賓,要想理解這個“門”的存在,還要費些力氣。

《秋江》

這是一出和《三岔口》異曲同工的戲。後者表現了武打,前者則表現了舞蹈。這出戲是50年代從川戲中移植過來的,但有意思的是,經過幾代京戲名伶的錘煉,如今京戲《秋江》比川戲反倒更加有名。這,或許就是京戲曾經是國粹的緣故,它在運用和駕禦藝術手段上實在高明。

戲中隻兩個人:年輕的尼姑和年邁的老艄翁。尼姑是想乘艄翁的船,去追趕自己的戀人;老艄翁心裏明明讚成,但表麵上不時調侃,於是這出表現江上行船的戲,不僅動作性很強,而且妙趣橫生。這出戲在舞台上極為簡練,連一桌二椅都沒有。僅在行船時讓艄翁用了一支篙(或槳)。舞台上根本沒有水,但江上的風波卻極其鮮明。甚至有這樣的例子:曾有觀眾習慣了江上的顛簸,等到一散戲出了劇場走在平地上,卻忽然覺得頭暈起來。這和我們坐慣了顛簸的船之後猛然上岸後的那種不適應一模一樣。

《二進宮》:

從西方人的眼光看,這是一出典型的歌劇。主人公三個丨人,一個剛剛死去丈夫的妃子,一個文臣,一個武將。三人來在一起,就是要討論誰是忠臣,以及國家應該交給誰管理的問題。按照傳統觀點,這簡直不成“戲”。尤其是像“前邊走的開國將,後邊跟隨兵部侍郎”這樣純屬交代動作的唱詞,任何人也無法否認它的低劣。通過閱讀劇本,完全可以得出結論:這樣的戲實在沒有留傳的價值。但也奇怪,這出戲不但流傳下來,而且成為京戲當中一折很重要的劇目。

前邊談到的《三岔口》和《秋江》,其實都是僅僅關注表演的;其中的唱念“少”得可以省略不計;但從這出《二進宮》開始,就要邁上一個新的台階,而且這台階還相當高——觀眾必須懂得和喜歡京戲的唱腔才行。“京戲”顧名思義,好像是發生在北京的戲劇;其實不然,其父本和母本有徽劇、漢戲、昆曲和弋陽腔好幾種。所以其聲腔上也頗“雜亂”,其中明顯含有湖北一帶的口音。您如試圖用純正的北京話唱京戲,戲迷們一定會截然反對,因為京戲中的特殊味道反倒沒有了。

然而近半個多世紀以來,這出戲長盛不衰。但凡是老生、青衣和銅錘三個行當中的優秀演員,就沒有理由不會這一出戲。在這三個行當的前輩演員中,也為這出戲留下了許多合作的範本。看這戲的觀眾,沒有不知道劇情的,反複看戲無非就是聽其唱腔,並以此和前輩唱腔進行比較。如果相差不多,就心滿意足;如果不是這樣,就覺得遺憾良多。半個多世紀前,人們習慣從收音機中傾聽京戲,這出《二進宮》就尤其是這樣,完全可以把它當成“歌劇”來欣賞。老戲迷們會記得在前門或西單商業區的鋪麵門前,那種老式留聲機前人頭密集的情景,大家聽著聽著,有人還不時喊一聲“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