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二狗就把過程述說了一遍,又說:“祥子娘和朝向媳婦的下落我還不知道。”
翠花半晌不語,突然又問:“你就說了?你就做了不成氣候的軟蛋了?”樣子甚是嚇人。
“我……他們有槍哩,又要勒死我。”邵二狗為女人的神情感到害怕,他畏縮著脖子,帶出要後退的架勢。
“狗。”翠花突然舉起給豬拌食的木棍,“啪”地打在邵二狗的身上。
“狗,就你怕死,就你怕勤,你做事總是讓人看不起,還不如個娘們,你的賤命值多少錢?不如頭豬哩,把別人都賣了,你還有人味嗎?你就不能做個人,你還不如去死。”
她厲聲尖叫,像發瘋一般,木棍舞得歡暢,“啪、啪、啪”的聲音響成一片,一棍連著一棍地打。邵二狗驚住了,忘記了要說小花的事,雖然木棍在他身上打得生痛,但他卻不敢躲,也忘了躲,他生怕一動之下會引來女人更大的憤怒,他隻是老老實實地挺著,感覺到肉是給打腫了,骨頭是給打碎了,逐漸有渣掉下來,再後一塊塊地掉,掉下了腳骨,掉下了腿骨,邵二狗覺著這是死了,讓女人給打死了,既然女人要打,女人恨他,那就讓她打吧,死在她手裏也不屈枉。一根木棍終於打斷了,剰下短短的一截,女人並不罷手,繼續用剰下的一截打。
大丫出屋,被眼前的景象驚呆,她驚叫著喊:娘,你這是幹啥哩?
“狗,狗,打狗。”翠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不是邵二狗麼,你怎麼打他?”
“他是狗,是豬,是驢,是不帶毛的牲口麼。”
“娘,我怕,你不要打了。”
大丫奔上來,抱住翠花的胳膊,淚水順著她的小臉往下落。翠花終於打累,打不動了,半截木棍扔到地上,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她的眼眶流下來,卻不明白為啥而落淚。
渾身是傷的邵二狗望著女人,驀然明白女人的心其實好軟,所有的剛強都是刹那間裝出來的,是自己氣出來的,女人打他,是恨他不爭氣哩,恨他膽小如鼠般的脾性,怎麼就沒有了男人的剛強?邵二狗不恨女人,反倒有幾分感激的。
五
朝向媳婦被劫,老劉頭整夜不曾睡,唯一讓他開心的是,趁著邵二狗被捉,他跑到邵二狗家,把撕扯的小花推個趔趄,取回了自己的槍,此時隻顧擺弄那杆槍,時不時單眼吊線,瞄了又瞄,他為土槍失而複得興奮不已,但他同時為朝向媳婦擔憂,不知道女人現在怎麼樣了,夜裏去救人,他也愉愉地去了,並且打死了兩個兵。後來於五虎的援兵過來,他就邊打邊撤逃了,卻不知道祥子、來順是不是把女人救回來了,有心去看看,想著若是回來,必肯回家的,還是等著的好,就蹲在家裏等,隻是一直不見女人回來,心就再也閑不住,想著女人是美豔的女人,進到兵營裏,於五虎又怎肯輕易讓她逃走?越想心裏越不安生,想到心窄處,竟把劉老太太當成女人,一把捏住,直到捏得她負痛而起。劉老太太張開眼,說:“這麼晚了,你還不睡,折騰死呀?”
老劉頭聽出是老太婆的聲音,滿臉不高興地罵:“就你睡得著,做豬呀。”繼續擺弄他的槍。
第二天,老劉頭早早地起,他扒著眼睛在村中轉了一圈,村裏村外寂靜無聲,祥子家的大門緊關著,一點動靜也沒有。其實是他去得早了,祥子和朝向媳婦正睡覺。他卻不曉,返回家裏,拖起仍在死睡的老太婆,自己又仰在炕上發呆,太陽漸漸升起,耀耀地照著,他雙手抱著腦袋,感覺有說不清的痛,隻好又閉上眼睛,隨意想些什麼。
劉老太太已端上飯菜,老劉頭端過酒,酒使他興奮,使他忘卻煩惱,把所有的一切拋之腦後,他將一口酒灌進肚子,又灌了一口,他企圖喝得痛快,喝得迷迷登登的,腦子裏就沒有朝向媳婦了,就一口連著一口地喝,他喝紅了臉,喝紅了脖子,喝出渾身的得意。
劉老太太上前要搶他的杯,說:“別喝了,看你醉哩。”
“你說屁話哩,我會醉麼,酒能醉人麼?”
他一連串地問,神情激動。劉老太太不敢再搭理他,匆匆吃了飯,坐在炕沿上。老劉頭一把扭住她的手,聲音含混地說:來,你也喝,看能醉麼,看你剛才說的是不是屁話?將一杯酒硬灌進劉老太太嘴裏。
劉老太太“噗”地吐出,一口氣顯些喘不上來,卻有鼻涕眼淚流出,又蹲到地上,不住地喘氣。
老劉頭哈哈大笑,重新端起酒杯,頭一仰,喝盡剰下的酒,腦袋越發糊塗,也越發興奮,撕開一張窗紙往外看,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在眼前一晃一晃的,他揉揉眼睛,還是止不住院子的晃動,不單院子,連雞豬也都晃動起來,還有院牆。他有心從窗戶跳出去,把所有晃的東西捉住,卻見窗戶也晃了,就取消了出去的念頭,像取消一杯酒那樣容易,去抓晃動的窗戶,窗子並不因他抓住而停止晃動,沒有人推他,他卻自己坐到炕上,老劉頭抖顫著雙手,把獵槍抓了過來。
劉老太太半天才喘過這口氣,站起身來正要與他理論,忽見老劉頭正舉著槍比劃,知道他是真的喝醉了,也就住了嘴,又怕老劉頭犯渾,把槍拴扣動了,響幹的房梁和柴草還不給打著了火?不顧了老劉頭的打罵,急忙踮著小腳上前,從不住哆嗦著的老劉頭手中搶那把土槍,隻一抓,就拿了過來。老劉頭正舉槍瞄準,被女人把槍奪走,說不出的惱怒,說不出的不安,怒火要噴出了胸腔,隻覺著劉老太太是掏了他的心。老劉頭氣憤已極,他要把槍奪回來,身子還沒立穩,就虎躍著把身子往外撲,是撲得急了,“咚”地一聲,竟一頭栽下地去,頭腦觸著了地,登時有血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