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說:“我啥也不要,隻問你一個話,你是有個兄弟帶槍的麼?”胖子神情立時嚴肅,久久盯著祥子看,小心翼翼地問:“大哥說這幹啥?”祥子不言語,從懷中掏出荷包,擺在茶桌上。胖子驚問:“你是哪來的?”祥子說:“那你是他的什麼人?”胖子說:“他是我哥。”祥子說:“這就對了。”便把那人委托捎荷包的事說了一遍,正要細說經過,胖子當胸打祥子一拳,叫:“哥,哥,你是真的不想回來了嗎,這荷包娘給咱倆一人一個,你是從不離身哩,你是抱著要死的決心了嗎。”
旁邊的小男孩叫:“爹,爹,不是哩,我伯還沒死哩。”胖老板忽地醒悟,抹一把淚說:“兄弟你別笑話我,我也是著急哩。”匆匆拿起荷包,返到後屋,從裏麵拿出一張紙,看了一眼,揣在懷裏,對祥子說:“兄弟我得走。”兩人正鬧,門簾起處,兩個扛著大槍的日本兵走了進來。祥子初時不以為意,再瞅覺得麵熟,隻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其中一個日本兵見祥子看他,也盯著祥子看。胖老板見不是勢頭,忙著過來打圓場,把日本兵往屋裏讓。日本兵不走,還是直直地盯著,眼珠也不錯一下。祥子更是瞪大眼睛,從日本兵的眼神裏,看出小小的自已,他的腦子裏閃出一個持槍的人影,分明就是昨天在桃花山下槍戰的日本兵。顯然日本兵也認出了他,兩個人幾乎同時跳到一邊,又幾乎同時舉起了槍。
兩隻黑洞洞的槍口就在小酒館裏指上了,旁邊的日本兵也舉了槍,卻一時也不敢動。胖老板驚得呆住,猜不出幾個人是不是都死了,他想伸出手,試試幾個人的鼻息,手伸到半途又縮了回去,卻扶到椅子背上。這氣氛讓人窒息,四個大男人八隻眼睛瞪在一起,誰也不肯說話。祥子心說這是比膽識哩,就想起邵二狗的爹,是敢拿鍘刀切自己頭的,槍打上不過是一個洞,我又怕啥?想到此,膽氣更壯。
幾個人對峙,誰也沒留意那個小男孩,不知何時,他已拿出一把切菜刀,突然從後麵砍在日本兵的背上。日本兵嚎叫一聲,分神的工夫,祥子一躍而起,狂叫著“我日你祖宗”。向對方猛撲了過去。兩個日本兵顯然沒有料到,一時閃避不及,被祥子掀翻在地,頭在茶桌子上重重地磕了一下,不過還沒昏迷,一倒在地上,馬上就爬了起來,並揀起掉在地上的長槍,也是屋子太小,他隻是把槍當成長棍掃過來。另一個日本兵才要掉轉槍口,已給胖老板掄起的椅子打在手上,小男孩的菜刀也給爹碰落到地上。祥子向左邊疾走一步,日本兵將槍當成棍子兜頭劈下,祥子靈巧地讓開。
另一位日本兵矮下身子,將長槍橫掃過來,他是存心要揍斷祥子的雙腿。他的陰謀也沒有得逞,祥子騰空而起,姿勢輕盈。這些天徒步追趕獵物,他的功夫精進了不少,那雙滿是黑色汗毛的腿在空中呈八字分開,落下地時一隻腳踩在了凳子上,凳子應聲而起,來到他的手中。祥子掄圓了小凳,立刻將兩位日本兵逼退。一個日本兵動作稍慢,被拍中屁股,一聲悶響,撲倒在地,摔了個嘴啃泥,給胖老板又砸了一下子。
小男孩早將水壺扔過去,連水帶壺落到日本兵身上。
祥子氣勢如虎,多少天來,隻覺得閑得久了的力氣早已經變成了一堆幹草,在等待著燃燒。日本兵給他送來火種,他已拾起了從小男孩手中掉落的菜刀,隨著日本兵的一聲嚎叫,深深地砍在一個人的腿上。幾個人扭在一起,日本兵的耳朵和頭皮相連的部位被撕裂,鮮血從臉上流到了脖子上,把肩頭和胸前的衣服染成紅色。另一個日本兵給胖老板的凳子打在臉上,登時鮮血湧出,一個趔趄撲倒在地。祥子趕上前去,高高舉起菜刀,朝著他的頭部就剁。
男孩子力氣小,給一個日本兵揪住頭發,拖倒在地。胖老板怕傷到兒子,扔掉凳子,虎撲上去,雙手死死卡在日本兵的脖子上,爺倆對付起一個人。這邊的祥子是真的瘋了,氣勢如虎,刀掄得像剁餃子餡的女人,連連瘋砍,把日本兵砍得血肉模糊。
外麵響起破鑼樣的聲音,不知是誰在叫:“不得了呀,有人在殺日本人呀。”
胖老板拉起渾身是血的祥子,叫:“兄弟,你快走。”
祥子說:“大哥,我給你闖了禍哩,你也快走。”
胖老板叫:“我這就走,我哥讓我去打日本人呀。”幾個人邊說邊出了門。
九
老劉頭幾乎是在盼望朝向媳婦驟然出現中度過的,卻沒有朝向媳婦的影兒,也打探不到女人的消息,腿襠下的家夥給藥物壯得時常硬朗,卻再也尋不見如花似玉的女人,老劉頭隻有日日酗酒了,盼著能在酒杯中喝出女人的影子來。隻是這酒更讓老劉頭迷糊,每每搔著腦袋,落下一根根白發,心底就生出數不盡的悲哀,以為女人本就是上界派來的仙女,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又回到天上去了,若真的是仙女,老劉頭的心底倒也能生出一些希望,天上白雲朵朵,說不定在哪一朵上麵的,女人會給他一個笑臉,到底是摸過女人的身子哩,是仙女的身子哩,老劉頭想到這裏,會有無數幸福,隻是天上的雲常常有,卻看不出哪個是朝向媳婦,甚至連頭豬,連頭牛都沒有,老劉頭是徹底絕望了。
一壺酒喝得幹幹淨淨,老劉頭下了地,又去找酒,從裏屋找到外屋,又從外屋找到裏屋,不知道劉老太太把酒放在哪裏,扭頭見供奉的菩薩正朝著他笑,老劉頭認作是笑他,氣惱地拾起香碗,“叭”地一聲摔到地上,摔得粉碎。他又拿起土槍,“砰”地朝著窗戶打了一槍,將窗戶格子打斷了數根,透出一個大窟窿,打完便爬上炕,從窗洞中往外爬,到底手腳不靈便,又忘記了窗戶下是高坎的,“咕咚”一聲摔到窗外去。老劉頭並不覺得痛,爬起身來,擦擦手上的土,他感到今兒個的陽光格外耀眼,前邊似有人領著,便倒提著土槍,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