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點(1 / 2)

現在,對於童年的記憶已經很淡,因此我要加緊記錄。否則,時光蠶食僅存的回憶,我怕自己最終因失去這屬於身份坐標的記憶,而找不到關於自身生命的憑證。

1995年之前,我家住在一個偏僻地區的平房裏,我在那裏出生,成長,一直到上小學三年級才離開。那個偏僻的地方,在當今寸土寸金的社會裏,終於揚眉吐氣,一座座高樓洋房彰顯其不菲身價。然而,每每看見那些樓房,我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出從前低矮的平房,神馳兒時的家。

那是一座整潔寧靜的小院落,前院後屋。以院門和房門為中軸,分成左右兩邊。左邊是一個小菜園子,右邊有一間倉房和父親親手搭成的雞棚。母親在園子裏種了時令的蔬菜,養了幾隻小雞和一條灰白的狼狗。這種頗具田園風格的生活方式,在當下被無數都市人向往,但在當時,在我家,這種荷鋤勞作隻為減輕生活負擔。春天種下西紅柿、豆角、茄子、白菜、蔥等等,養的雞可以下蛋也可以吃肉,再醃製些鹹菜和酸菜,米、麵、油父母的單位每逢年節會分,這樣算下來,一家人在“吃”上可以節省很多。在生活窘迫的年代,他們不得不如此精打細算。其實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在我們那裏,並不是所有人家的日子都一窮二白,相反有很多富裕的人,有些現在看來很平常的工作,在當時也算得上美差。父母都是教師,在知識和教育還沒有如今這般受到重視的時候,他們每月隻有八九十塊錢的工資,並且父母都來自外地,條件都很差。1986年他們相識,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1987年簡單地結了婚,據說結婚時的家電隻有一個手電筒和幾個燈泡,一張用廢鋼材自己焊接的床和五百元外債,名副其實的裸婚。1988年我艱難的出生並最終得以健全存活。從此,三個人一路風雨同舟,日子雖不至於窘困,但各種滋味,如人飲水。

我兒時從來不主動索要任何東西,更沒有因為看上什麼不可得,而在商店哭鬧。隻有一次,我想吃糕點櫃台裏兩塊錢一塊的麵包,母親買下來遞到我嘴邊,我說,媽,你先吃。母親說她不愛吃,我又讓父親吃,父親也說不愛吃。我咬了一口覺得味道很怪,這才發現麵包過期了。父親說:“扔了太浪費,我吃了吧。”有時候,貧窮就是讓人如此尷尬和心酸。父母從不埋怨,不攀比,白手起家,踏實做人,努力做事,慢慢還清了債務,添置了家電。一路走到現在,家裏雖不算富足,但也足以讓曾經嘲諷過我們的人羨慕。的確,隻要努力,誰都不會一直處在低穀。當深陷穀底時隻要大膽的邁步就好,因為無論朝什麼方向,都是向上的。隻要堅強而樂觀地挺過來,命運就會被你馴服。

前陣子父母打算再買套新房子,看了好幾個樓盤都不太滿意。後來看到曾經住的地方開盤建樓,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一套。我們又回來了——兜兜轉轉二十幾年,似乎又回到原點。如今,時光填平身後所有溝壑,犁出微皺的額。再次踏入這片土地,夕陽餘暉下的世間仍然歡喜平實,光陰之河泛著細碎的光,不疾不徐。這片天地似乎從來沒有蒼老過。而我的父母,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臉上已看不出過多的悲喜,隻剩淡然。不過我想,他們內心的激躍動蕩,記憶的百轉千回,都不是我能體會和描述的吧。就像他們之間的,曾經被我認為理所應當的愛情,其實一樣需要彼此包容,甚至寬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