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白娘子與許仙的故事幾經改編流傳至今,家喻戶曉。本文描寫的人物形象與人們熟知的大不同,小青為青魚而不是青蛇所變,法海為除妖降魔的正義化身而不是專門壞人因緣、無情固執的惡和尚。本文寫的是蛇妖白娘子與藥鋪主管許宣的故事,兩人互相傾慕而結為夫妻。許宣因接受白娘子所贈之物,兩次受累。白娘子兩次顯形被人所見,兩人之間嫌隙漸深,許宣離心更強烈,並請人捉拿白娘子。為白娘子所恐嚇,求救法海。最後白娘子與小青皆被法海所收,白娘子永鎮雷峰塔,許宣拜法海為師,於雷峰塔剃度出家。文中白娘子淫亂且富有心計,能言善辯;許宣膽小怯弱,貪戀美色。作者意在勸諭世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可貪戀。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話說西湖景致,山水鮮明。晉朝鹹和年間,山水大發,洶湧流入西門。忽然水內有牛一頭見渾身金色。後水退,其牛隨行至北山,不知去向。哄動杭州市上之人,皆以為顯化。所以建立一寺,名曰金牛寺。西門,即今之湧金門,立一座廟,號金華將軍。當時有一番僧,法名渾壽羅,到此武林郡雲遊,玩其山景,道:“靈鷲(jiù)山前小峰一座忽然不見,原來飛到此處。”當時人皆不信。僧言:“我記得靈鷲山前峰嶺,喚做靈鷲嶺,這山洞裏有個白猿,看我呼出為驗。”果然呼出白猿來。山前有一亭,今喚做冷泉亭。又有一座孤山,生在西湖中。先曾有林和靖先生在此山隱居,使人搬挑泥石,砌成一條走路,東接斷橋,西接棲霞嶺,因此喚作孤山路。又唐時有刺史白樂天,築一條路,南至翠屏山,北至棲霞嶺,喚做白公堤,不時被山水衝倒,不隻一番,用官錢修理。後宋時蘇東坡來做太守,因見有這兩條路被水衝壞,就買木石,起人夫築得堅固。六橋上朱紅欄杆,堤上栽種桃柳,到春景融和,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畫,後人因此隻喚做蘇公堤。又孤山路畔,起造兩條石橋,分開水勢,東邊喚做斷橋,西邊喚做西寧橋。真乃:隱隱山藏三百寺,依稀雲鎖二高峰。
說話的,隻說西湖美景,仙人古跡。俺今日且說一個俊俏後生,隻因遊玩西湖,遇著兩個婦人,直惹得幾處州城,鬧動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人把筆,編成一本風流話本。單說那子弟,姓甚名誰?遇著甚般樣的婦人?惹出甚般樣事?有詩為證:“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話說宋高宗南渡,紹興年間,杭州臨安府過軍橋黑珠巷內,有一個宦家,姓李名仁。見做南廊閣子庫募事官,又與邵太尉管錢糧。家中妻子有一個兄弟許宣,排行小乙(第二)。他爹曾開生藥(來源於天然的、未經加工或隻經簡單加工的植物、動物和礦物類藥材的總稱)店,自幼父母雙亡,卻在表叔李將仕家生藥鋪做主管,年方二十二歲。那生藥店開在官巷口。忽一日,許宣在鋪內做買賣,隻見一個和尚來到門首,打個問訊,道:“貧僧是保叔塔寺內僧,前日已送饅頭並卷子在宅上。今清明節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燒香,勿誤。”許宣道:“小子準來。”和尚相別去了。許宣至晚歸姐夫家去。原來許宣無有老小,隻在姐姐家住。當晚與姐姐說:“今日保叔塔和尚來請燒(yǎn,編得較密的篾簍)子,明日要薦祖宗,走一遭了來。”次日早起買了紙馬、蠟燭、經幡、錢垛一應等項,吃了飯,換了新鞋襪、衣服,把子、錢馬使條袱子包了,徑到官巷口李將仕家來。李將仕見了,問許宣,何處去?許宣道:“我今日要去保叔塔燒子,追薦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李將仕道:“你去便回。”
許宣離了鋪中,入壽安坊,花市街,過井亭橋,往清河街後錢塘門,行石函橋,過放生碑,徑到保叔塔寺。尋見送饅頭的和尚,懺悔(佛教語。自陳己過、悔罪祈福的一種宗教儀式。引申為認識了錯誤或罪過而感到痛心,並決心悔改)過疏頭,燒了子,到佛殿上看眾僧念經。吃齋罷,別了和尚,離寺迤邐閑走,過西寧橋、孤山路、四聖觀,來看林和靖墳,到六一泉閑走。不期雲生西北,霧鎖東南,落下微微細雨,漸大起來。正是清明時節,少不得天公應時,催花雨下,那陣雨下得綿綿不絕。許宣見腳下濕,脫下了新鞋襪,走出四聖觀來尋船,不見一隻。正沒擺布(安排,處理)處,隻見一個老兒搖著一隻船過來。許宣暗喜,認時,正是張阿公。叫道:“張阿公,搭我則個(句末語氣詞。表示叮囑、希望或加重語氣)。”老兒聽得叫,認時,原來是許小乙。將船搖近岸來,道:“小乙官,著了雨,不知要何處上岸?”許宣道:“湧金門上岸。”
這老兒扶許宣下船,離了岸,搖近豐樂樓來。搖不上十數丈水麵,隻見岸上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則個。”許宣看時,是一個婦人,頭戴孝頭髻,烏雲畔插著些素釵梳,穿一領白絹衫兒,下穿一條細麻布裙。這婦人肩下一個丫鬟,身上穿著青衣服,頭上一雙角髻,戴兩條大紅頭須,插著兩件首飾,手中捧著一個包兒,要搭船。那老張對小乙官道:“因風吹火(比喻乘便行事,並不費力。常用作謙詞。因,順著),用力不多,一發搭了他去。”許宣道:“你便叫他下來。”老兒見說,將船傍了岸邊,那婦人同丫鬟下船,見了許宣,起一點朱唇,露兩行碎玉,向前道一個萬福。許宣慌忙起身答禮。那娘子和丫鬟艙中坐定了,娘子把秋波頻轉,瞧著許宣。許宣平生是個老實之人,見了此等如花似玉的美婦人,傍邊又是個俊俏美女樣的丫鬟,也不免動念。那婦人道:“不敢動問官人,高姓尊諱?”許宣答道:“在下姓許名宣,排行第一。”婦人道:“宅上何處?”許宣道:“寒舍住在過軍橋黑珠兒巷,生藥鋪內做買賣。”那娘子問了一回,許宣尋思道:“我也問他一問。”起身道:“不敢拜問娘子高姓?潭府(尊稱別人的住宅)何處?”那婦人答道:“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之妹,嫁了張官人,不幸亡過了,見葬在這雷嶺。為因清明節近,今日帶了丫鬟,往墳上祭掃了方回。不想值雨,若不是搭得官人便船,實是狼狽。”又閑講了一回,迤邐船搖近岸。隻見那婦人道:“奴家一時心忙,不曾帶得盤纏在身邊,萬望官人處借些船錢還了,並不有負。”許宣道:“娘子自便,不妨,些須船錢,不必計較。”還罷船錢,那雨越不住,許宣挽了上岸。那婦人道:“奴家隻在箭橋雙茶坊巷口,若不棄時,可到寒舍拜茶,納還船錢。”許宣道:“小事何消掛懷。天色晚了,改日拜望。”說罷,婦人共丫鬟自去。
許宣入湧金門,從人家屋簷下到三橋街,見一個生藥鋪,正是李將仕兄弟的店。許宣走到鋪前,正見小將仕在門前。小將仕道:“小乙哥,晚了那裏去?”許宣道:“便是去保叔塔燒子,著了雨,望借一把傘則個。”將仕見說,叫道:“老陳,把傘來與小乙官去。”不多時,老陳將一把雨傘撐開,道:“小乙官,這傘是清湖八字橋老實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傘,不曾有一些兒破,將去休壞了!仔細,仔細!”許宣道:“不必分付。”接了傘,謝了將仕,出羊壩頭來,到後市街巷口。隻聽得有人叫道:“小乙官人。”許宣回頭看時,隻見沈公井巷口小茶坊屋簷下,立著一個婦人,認得正是搭船的白娘子。許宣道:“娘子如何在此?”白娘子道:“便是雨不得住,鞋兒都踏濕了。教青青回家取傘和腳下。又見晚下來,望官人搭幾步則個。”許宣和白娘子合傘到壩頭,道:“娘子到那裏去?”白娘子道:“過橋投箭橋去。”許宣道:“小娘子,小人自往過軍橋去,路又近了,不若娘子把傘將去,明日小人自來取。”白娘子道:“卻是不當,感謝官人厚意!”許宣沿人家屋簷下冒雨回來,隻見姐夫家當直王安拿著釘靴雨傘來接不著,卻好歸來。到家內吃了飯。當夜思量那婦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夢中共日間見的一般,情意相濃。不想金雞叫一聲,卻是南柯一夢。正是:心猿意馬馳千裏,浪蝶狂蜂鬧五更。
到得天明起來,梳洗罷,吃了飯,到鋪中,心忙意亂,做些買賣也沒心想。到午時後,思量道:“不說一謊,如何得這傘來還人?”當時許宣見老將仕坐在櫃上,向將仕說道:“姐夫叫許宣歸早些,要送人情,請暇半日。”將仕道:“去了,明日早些來!”許宣唱個喏,徑來箭橋雙茶坊巷口尋問白娘子家裏。問了半日,沒一個認得。正躊躕間,隻見白娘子家丫鬟青青,從東邊走來。許宣道:“姐姐,你家何處住?討傘則個。”青青道:“官人隨我來。”許宣跟定青青,走不多路,道:“隻這裏便是。”許宣看時,見一所樓房,門前兩扇大門,中間四扇看街槅子眼,當中掛頂細密朱紅簾子,四下排著十二把黑漆交椅,掛四幅名人山水古畫。對門乃是秀王府牆。那丫頭轉入簾子內,道:“官人請入裏麵坐。”許宣隨步入到裏麵,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娘子,許小乙官人在此。”白娘子裏麵應道:“請官人進裏麵拜茶。”許宣心下遲疑,青青三回五次催許宣進去。許宣轉到裏麵,隻見四扇暗槅子窗,揭起青布幕,一個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須菖蒲,兩邊也掛四幅美人,中間掛一幅神像,桌上放一個古銅香爐花瓶。那小娘子向前深深的道一個萬福,道:“夜來多蒙小乙官人應付周全,識荊之初,甚是感激不淺!”許宣道:“些微何足掛齒。”白娘子道:“少坐拜茶。”茶罷,又道:“片時薄酒三杯,表意而已。”許宣方欲推辭,青青已自把菜蔬、果品流水排將出來。許宣道:“感謝娘子置酒,不當厚擾。”飲至數杯,許宣起身道:“今日天色將晚,路遠,小子告回。”娘子道:“官人的傘,舍親昨夜轉借去了,再飲幾杯,著人取來。”許宣道:“日晚,小子要回。”娘子道:“再飲一杯。”許宣道:“飲饌好了,多感,多感!”白娘子道:“既是官人要回,這傘相煩明日來取則個。”許宣隻得相辭了回家。
至次日,又來店中做些買賣,又推個事故,卻來白娘子家取傘。娘子見來,又備三杯相款。許宣道:“娘子還了小子的傘罷,不必多擾。”那娘子道:“既安排了,略飲一杯。”許宣隻得坐下。那白娘子篩一杯酒,遞與許宣,啟櫻桃口,露榴子牙,嬌滴滴聲音,帶著滿麵春風,告道:“小官人在上,真人麵前說不得假話。奴家亡了丈夫,想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緣,一見便蒙錯愛。正是你有心,我有意。煩小乙官人尋一個媒證,與你共成百年姻眷,不枉天生一對,卻不是好?”許宣聽那婦人說罷,自己尋思:“真個好一段姻緣,若取得這個渾家,也不枉了。我自十分肯了,隻是一件不諧,思量我日間在李將仕家做主管,夜間在姐夫家安歇,雖有些少東西,隻好辦身上衣服,如何得錢來娶老小?”自沉吟不答。隻見白娘子道:“官人何故不回言語?”許宣道:“多感過愛,實不相瞞,隻為身邊窘迫,不敢從命。”娘子道:“這個容易,我囊中自有餘財,不必掛念。”便叫青青道:“你去取一錠白銀下來。”隻見青青手扶欄杆,腳踏胡梯,取下一個包兒來,遞與白娘子。娘子道:“小乙官人,這東西將去使用,少欠時再來取。”親手遞與許宣。許宣接得包兒,打開看時,卻是五十兩雪花銀子。藏於袖中,起身告回。青青把傘來還了許宣,許宣接得相別,一徑回家,把銀子藏了。當夜無話。
明日起來,離家到官巷口,把傘還了李將仕。許宣將些碎銀子,買了一隻肥好燒鵝、鮮魚、精肉、嫩雞、果品之類,提回家來。又買了一樽酒,分付養娘、丫鬟安排整下。那日卻好姐夫李募事在家,飲饌俱已完備,來請姐夫和姐姐吃酒。李募事卻見許宣請他,到吃了一驚,道:“今日做甚麼子壞鈔(破費)?日常不曾見酒盞兒麵,今朝作怪!”三人依次坐定飲酒。酒至數杯,李募事道:“尊舅,沒事教你壞鈔做甚麼?”許宣道:“多謝姐夫,切莫笑話,輕微何足掛齒。感謝姐夫、姐姐管雇多時,一客不煩二主人,許宣如今年紀長成,恐慮後無人養育,不是了處。今有一頭親事在此說起,望姐夫、姐姐與許宣主張,結果了一生終身也好。”姐夫、姐姐聽得說罷,肚內暗自尋思,道:“許宣日常一毛不拔,今日壞得些錢鈔,便要我替他討老小?”夫妻二人,你我相看,隻不回話。吃酒了,許宣自做買賣。過了三兩日,許宣尋思道:“姐姐如何不說起?”忽一日,見姐姐問道:“曾向姐夫商量也不曾?”姐姐道:“不曾。”許宣道:“如何不曾商量?”姐姐道:“這個事不比別樣的事,倉卒不得,又見姐夫這幾日麵色心焦,我怕他煩惱,不敢問他。”許宣道:“姐姐,你如何不上緊?這個有甚難處?你隻怕我教姐夫出錢,故此不理。”許宣便起身到臥房中,開箱取出白娘子的銀來,把與姐姐,道:“不必推故,隻要姐夫做主。”姐姐道:“吾弟多時在叔叔家中做主管,積趲(zǎn)得這些私房,可知道要娶老婆!你且去,我安在此。”
卻說李募事歸來,姐姐道:“丈夫,可知小舅要娶老婆,原來自趲得些私房,如今教我倒換些零碎使用,我們隻得與他完就這親事則個。”李募事聽得說道:“原來如此,得他積得些私房也好。拿來我看!”做妻的連忙將出銀子,遞與丈夫。李募事接在手中,番來覆去,看了上麵鑿的字號,大叫一聲:“苦!不好了,全家是死!”那妻吃了一驚,問道:“丈夫,有甚麼利害之事?”李募事道:“數日前邵太尉庫內封記鎖押俱不動,又無地穴得入,平空不見了五十錠大銀。見今著落臨安府提捉賊人,十分緊急,沒有頭路得獲,累害了多少人。出榜緝捕,寫著字號、錠數,‘有人捉獲賊人、銀子者,賞銀五十兩;知而不首及窩藏賊人者,除正犯外,全家發邊遠充軍’。這銀子與榜上字號不差,正是邵太尉庫內銀子。即今捉捕十分緊急。正是火到身邊,顧不得親眷,自可去撥。明日事露,實難分說。不管他偷的、借的,寧可苦他,不要累我。隻得將銀子出首,免了一家之害。”老婆見說了,合口不得,目睜口呆。
當時拿了這錠銀子,徑到臨安府出首。那大尹聞知這話,一夜不睡。次日,火速差緝捕使臣何立。何立帶了夥伴,並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徑到官巷口李家生藥店提捉正賊許宣。到得櫃邊,發聲喊,把許宣一條繩子綁縛了,一聲鑼,一聲鼓,解上臨安府來。正值韓大尹升廳,押過許宣,當廳跪下,喝聲:“打!”許宣道:“告相公,不必用刑,不知許宣有何罪?”大尹焦躁道:“真贓正賊,有何理說!還說無罪?邵太尉府中不動封鎖,不見了一號大銀五十錠,見有李募事出首,一定這四十九錠也在你處。想不動封皮,不見了銀子,你也是個妖人!不要打……”喝教:“拿些穢血來!”許宣方知是這事,大叫道:“不是妖人,待我分說!”大尹道:“且住!你且說這銀子從何而來?”許宣將借傘、討傘的上項事,一一細說一遍。大尹道:“白娘子是甚麼樣人?見住何處?”許宣道:“憑他說,是白三班白殿直的親妹子,如今見住箭橋邊雙茶坊巷口,秀王牆對黑樓子高坡兒內住。”那大尹隨即便叫緝捕使臣何立押領許宣,去雙茶坊巷口捉拿本婦前來。
何立等領了鈞旨,一陣做公的徑到雙茶坊巷口秀王府牆對黑樓子前看時,門前四扇看階,中間兩扇大門,門外避藉陛,坡前卻是垃圾,一條竹子橫夾著。何立等見了這個模樣,到都呆了!當時就叫捉了鄰人,上首是做花的丘大,下首是做皮匠的孫公。那孫公擺忙的吃他一驚,小腸氣發,跌倒在地。眾鄰舍都走來,道:“這裏不曾有甚麼白娘子,這屋不五六年前有一個毛巡檢合家時病死了,青天白日常有鬼出來買東西,無人敢在裏頭住。幾日前,有個瘋子立在門前唱喏。”何立教眾人解下橫門竹竿,裏麵冷清清地,起一陣風,卷出一道腥氣來。眾人都吃了一驚,倒退幾步。許宣看了,則聲不得,一似呆的。做公的數中,有一個能膽大,排行第二,姓王,專好酒吃,都叫他做“好酒王二”。王二道:“都跟我來。”發聲喊,一齊哄將入去,看時,板壁、坐起、桌凳都有。來到胡梯邊,教王二前行,眾人跟著,一齊上樓。樓上灰塵三寸厚。眾人到房門前,推開房門一望,在上掛著一張帳子,箱籠都有,隻見一個如花似玉穿著白的美貌娘子,坐在床上。眾人看了,不敢向前。眾人道:“不知娘子是神是鬼?我等奉臨安大尹鈞旨,喚你去與許宣執證公事。”那娘子端然不動。“好酒王二”道:“眾人都不敢向前,怎的是了?你可將一壇酒來,與我吃了,做我不著,捉他去見大尹。”眾人連忙叫兩三個下去,提一壇酒來與王二吃。王二開了壇口,將一壇酒吃盡了,道:“做我不著!”將那空壇望著帳子內打將去。不打萬事皆休,才然打去,隻聽得一聲響,卻是青天裏打一個霹靂,眾人都驚倒了!起來看時,床上不見了那娘子,隻見明晃晃一堆銀子。眾人向前看了,道:“好了。”計數四十九錠。眾人道:“我們將銀子去見大尹也罷。”扛了銀子,都到臨安府。何立將前事稟覆了大尹。大尹道:“定是妖怪了。也罷,鄰人無罪寧家。”差人送五十錠銀子與邵太尉處,開個緣由,一一稟覆過了。許宣照“不應得為而為之事”,理重者決杖,免刺,配牢城營做工,滿日疏放。牢城營乃蘇州府管下,李募事因出首許宣,心上不安,將邵太尉給賞的五十兩銀子,盡數付與小舅作為盤費。李將仕與書二封,一封與押司範院長,一封與吉利橋下開客店的王主人。許宣痛哭一場,拜別姐夫、姐姐,帶上行枷(jiā,舊時套在罪犯脖子上的刑具,用木板製成),兩個防送人押著,離了杭州,到東新橋,下了航船。不一日,來到蘇州。先把書去見了範院長並王主人。王主人與他官府上下使了錢,打發兩個公人去蘇州府,下了公文,交割了犯人,討了回文,防送人自回。範院長、王主人保領許宣不入牢中,就在王主人門前樓上歇了。許宣心中愁悶,壁上題詩一首:“獨上高樓望故鄉,愁看斜日照紗窗。平生自是真誠士,誰料相逢妖媚娘!白日不知歸甚處?青青豈識在何方?拋離骨肉來蘇地,思想家中寸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