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貓[美]愛倫·坡(1)(1 / 2)

下麵我要講的故事,說來荒唐,卻也平常得很。我並不奢求讀者相信。事實上,我自己回想起來,也難以相信此中經曆,卻期盼別人相信,豈不是瘋了嗎?不過眼下我確實沒瘋,也的確不是做夢。明天就是我的死期,我須趕在今天把此事說出來,以求靈魂安生。眼下我隻想馬上把這些家常瑣事公之於眾,隻求簡潔明了,不妄加任何評論。這些事長久鬱積於心中,讓我備受煎熬,驚心動魄,簡直把我整個人都毀掉了。為此,我不想多做解釋。它們給我留下的唯有恐怖。而在很多人眼裏,似乎隻是誇誇奇談罷了。或許後世一些智者會認為,我這些狂思亂想不足掛齒,平常至極。再者,若有明智冷靜之士聽聞此事,必定明察秋毫,不會如我這般驚慌失措。我這般膽戰心驚之詞,在他們眼裏,也許隻是一連串因果相生之事而已,再自然不過了。

我自小就聽話老實。心腸軟得出奇,一度成了夥伴的笑柄。我尤其喜歡動物。父母也隨我,給我買了好多寵物。大多數時間,我都和它們待在一起。給它們喂食,撫摸它們是我最大的樂事。這種癖好一直伴隨我長大。以至成年後,它們成了我人生最大的樂趣。有些人愛狗,因為它們聰明、忠誠。對他們,我根本不用多少口舌解釋個中喜悅。慣看人情冷暖之人,一旦感受到畜類對其無私、自我犧牲的愛意,定會刻骨銘心。

我結婚很早,所幸妻子和我性情相投,見我喜歡飼養寵物,碰到中意的,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千方百計也要搞到手。我們養了小鳥、金魚、一條良種狗、小兔子、一隻小猴子,還有一隻貓。那貓大得驚人,渾身烏黑,出奇漂亮,而且特別有靈性。說到靈性這話,我妻子骨子裏就迷信。她總是提起那些流傳已久的說法,認為所有黑貓都是巫婆的化身。我不是說妻子對此有多當真,之所以提到,不為別的,隻是剛好想起而已。

那隻貓叫普路托,是我最心愛的寵物和玩伴。我包攬下喂它的活兒。在家裏,我在哪裏,它都如影隨形。就連上街,甩開它也不容易。

幾年來,我和普路托一直如此,相處甚歡。在此期間,說來都臉紅,由於酗酒成癮,我性情大變。一天比一天喜怒無常,脾氣越來越大,全然不顧旁人的感受。居然對妻子也惡言相向,甚至於拳打腳踢。那些寵物當然也深受其害。不理它們就算了,我還虐待它們。不過對普路托,我還很顧念,沒忍心下手。小兔子、小猴子,甚至那隻狗就沒那麼幸運了,一旦它們想跟我親熱,或碰巧跑到我身邊,我都會毫無忌憚地蹂躪一番。然而,我的病情日益加重——世上有哪種病比酗酒更可怕啊——那時普路托老了,脾氣也有了幾分乖張,最終,就連它,也成了我的出氣筒。

一日晚上,我去城裏一個老地方喝酒,到家時,已是酩酊大醉。我以為普路托想故意躲我,於是一把抓它過來。驚駭之下,它在我手上輕輕咬了一口。我頓時就像惡魔附身一樣,怒火中燒,理智全失。原本善良的我似乎一下靈魂出竅了。杜鬆子酒勁上湧,瞬間成了凶神惡煞,渾身上下充滿暴力。我摸到背心口袋裏,掏出一柄折疊刀,打開刀子,揪住那可憐畜生的脖子,狠狠插到它眼睛裏,隻一刀,眼珠剜了出來。寫到這幕該死的暴行,我不禁麵紅耳赤、不寒而栗,渾身灼熱不堪。

發泄過後,我就怒氣衝衝地倒頭睡了。翌日早晨,我恢複了理智。

想到自己犯下的罪行,心中半是恐懼,半是悔恨。但這頂多不過皮毛之癢罷了,內心深處依然不思悔改;又開始縱飲無度,很快把那事忘得一幹二淨。

我隻是終日沉湎酒香,貓的傷勢卻逐漸好轉。遭我剜掉眼珠的那個眼窩著實可怕,應該不疼了。它照常在屋裏走來走去,隻要我一靠近,就嚇得拚命逃竄。這也在我意料之中。可我畢竟天良未泯,所以,看到曾經那麼愛我的貓這般模樣,不由悲從中來。但這股悲傷卻馬上化作怒火,到後來,竟變成邪念,仿佛正是這股邪念,最終害我一敗塗地。哲學上並不重視這種邪念,不過我深信,人類有這個本能。每個人天生就有這個能力,或者不妨說情緒。正是它,直接決定了人類的性格。很多時候我們明知有些事不可為,卻偏要屢次去做。這樣的壞事或蠢事誰沒有做過呢?哪怕明知這樣做犯法,仍會不顧理智,飛蛾撲火一般想去嚐試。這個邪念誰敢說自己沒有?唉,我就是受這邪念左右,活活斷送了自己。人的內心變幻莫測,正是內心深處對麻醉、自虐的渴求——為作惡而作惡——推動我繼續對那隻無辜的貓下毒手,最終害它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