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信號員[英]查爾斯·狄更斯(1)(2 / 3)

他隻是盯著隧道口的暗紅色燈光看,張望了良久,仿佛看到什麼東西正在逐漸消失,然後才轉頭看我。

那片燈光也歸他管嗎?或許不是?

他低沉著嗓音答道:“難道你不知道它嗎?”

一個詭異的念頭浮過我腦際,我隻是仔細看著他僵直的眼神,冷峻的臉,仿佛這不是人,而是一個魅影。那時我就揣摩,是否他腦子受過什麼刺激。

該我說了,我也不由退了一步。後退時,我發覺他眼裏似乎對我帶著一絲畏懼。

這倒打消了我那個詭異的念頭。

“你在看我,”我說著,勉強擠出一絲笑,“你好像有點怕我。”

“我隻是懷疑,”他答道,“我以前是否見過你。”

“哪裏?”

他卻指著那盞他一直在看的紅燈。

“那裏?”我問道。

他便凝視著我,回答道(卻沒有聲音):“是的。”

“老兄嗬,我在那裏幹什麼?好吧,就算如此吧,我真的從沒去過那裏。你確定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想是的。”他重複道,“我非常確定,我發誓。”

他長舒一口氣,我也平靜下來。他的應答非常機警,話語也很伶俐。他在那邊有很多事要做嗎?嗯,就是說他職責壓力很大。而且工作要求他必須精準和警覺,至於實際工作——體力勞動——基本沒有。他必須時刻準備著完成這些工作:變換信號;調整燈光;還必須時不時地轉動鐵柄放車輛通行。談到那些漫長而又孤寂的時光——我似乎言過其實了——他隻是說,這種日常生活的例行公事已經自成一套形式,他隻要逐漸去適應就行了。在這下麵,他還自學了一種語言,都是通過觀看來學習的,而且對它的讀法,他還粗略形成了一些自己的意見,可以說學有小成。對分數和小數也有所涉獵,也學過一些代數;但是,他自小就對數字不在行。難道他值班時隻能待在這潮濕的隧道裏嗎?不能到峭壁之間去曬點太陽嗎?這倒沒那麼絕對,得看具體時間和情況。有些情況下,道上的車會比其他時候少,日間和晚間的某些時候就是如此。天氣晴朗時,他可以找機會站到太陽曬得低的地方;但是,總是不到一會兒就有電鈴叫他,聽電鈴的焦慮倒是加倍了,所以那點安慰實際比我想的還要少。

他便把我帶到信號所裏,屋裏有一個火爐,一張辦公登記用的書桌,一架帶轉盤、紙條盤和印碼針的電報機,還有他提過的那隻小鈴。

見我開始信賴他,他便不再含蓄,說自己受過良好教育——我希望這樣說沒有冒犯他——應該有更好的位置。他發現,在現在這樣的社會中,要找到一個不屈才的例子實在是稀罕事。他聽說在濟貧院,在警察機關,乃至那種求才若渴的地方——軍隊裏,這種情況都存在;至於這種大型鐵路機構,屈才之事有多少都是常事。他又說,他年輕時還是個喜歡自然科學的學生(坐在這樣的小屋裏,要我相信他的話,幾乎不可能),還參加過講演,但後來都荒廢了,浪費光陰,終於成績下滑,一塌糊塗。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那事情都是他做的,苦果也就自己吃。

想從頭來過已經太晚了。

他說這些時非常平靜,就坐在火爐那邊,帶著一種陰鬱的神情向我點點頭。他不時說一句“先生”,尤其說到自己年輕時,仿佛盡力要我明白,他其實別無所求,我看到的就是這樣了。中間幾次被鈴聲打斷,他隻得讀出信息,發報回複。一次,他必須站在門外,展開小旗,和司機打旗語,等火車通過。撇開他的職責不說,我發現他的動作非常精準警覺,可以突然打住談話的某個音節,保持沉默,直到工作完成為止。

總之,我應該說,雇這樣保險的人做這種工作實在最好不過了,隻是他兩次突然中斷和我的談話,麵如死灰,轉麵看那個小鈴鐺——雖然並沒有響——並且打開小屋門(屋門常關是為了擋避寒氣),張望隧道口那盞紅燈。他兩次回到火爐邊時,都帶著我先前說過的那種莫名的氣息,隻是我們坐得太遠,實在難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