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自由作家應有的態度來對待新千年的來臨。原本也有許多浪漫而又不切實際的想法,比如說與一個親密的異性朋友秘密乘火車去一個地方,站名臨時決定,在一個以前從來沒有聽說的地方下車,出站的時候一路走一路看表,新千年從天而降,而我們去的那個小地方寂靜無聲。
女人都迷戀鐵軌、站台和陌生的味道。我的迷戀隻在想像中存在。我害怕在現實中買火車票,我最願意做的事是在我的小書房裏靜坐,有時聽聽電話,有時翻翻書。寫作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在1999年最後一個夜晚我沒有出門,在家裏繼續寫我寫了一半的小說《裂開的冰麵與嘴唇》。因為除了寫作我無事可做,聽說街上擠滿了人,到處都在狂歡。我忽然很想待在人群的外麵,靜靜地度過這一夜。
我聽到我的鍵盤滴滴答答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我看到屏幕上的漢字一行行、一段段順利展開,我的所思所想是從我指尖流淌出來的,由於大拇指不斷地在打“空格”鍵,拇指的邊緣結了厚厚的老繭。我靜靜地坐在這裏,好像已經等待了一千年。鍾表掛在高處,我凝望它的臉,在我看它的時候它就屏住呼吸不動,在我低頭寫作的時候,它就發出嚓嚓的響聲,像一個急匆匆趕路的旅人。我知道它要趕往什麼地方,新千年的來臨,它是我房間裏最重要的一個證人,歲月的指針,已到最後的衝刺階段,哪怕我不想走進那個新千年,它還是要去的。
我坐在時間的邊緣,想像著身邊將要逝去的一切。景物在不斷地移動,我身邊的朋友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耳邊傳來羅大佑的歌《戀曲2000》——那首我們曾經聽過無數遍的歌,此刻,再聽這首歌,感覺真是前世今生。我以為我的朋友詩人A會在最後幾秒給我打來電話,可是沒有。鍾表的指針已越來越接近那個時刻,我小說中的女人正在冰河邊徘徊。我馬不停蹄地一直寫下去,我感覺到自己正騎著一匹狂奔的黑色馬兒,如閃電般向目標衝過去。
遠處傳來劈啪的鞭炮聲,室內卻很安靜。空蕩蕩的書房和平時沒什麼兩樣,背後書架上的書似乎都很安分,書脊上刻著一個個獨特的名字,其中也有我的名字。時間在伸展、延長,對我來說千年的等待似乎隻為了做一件事,那就是寫作。沒有尖叫,沒有倒數,沒有鍾聲,那些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在新千年到來的前一秒鍾,我還坐在這裏寫這篇小說:《裂開的冰麵與嘴唇》。
時間到了,我的嘴唇一片留在了上一個千年,一片來到了這紅彤彤的新世紀。我的手指就像別人伶俐的腿腳,在這千年縫隙上姿態優美地輕輕一跳。零點零分,我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我拿起聽筒對新世界大聲說了一聲“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