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時間(1 / 1)

在我眼裏時間是許多大小不等的切口,它可以隨時切斷並且進入某一個橫斷麵,時間是連貫的,也是破碎的。我在一個冬日的午夜聽到一個老歌回放節目,那些八十年代的台灣校園歌曲,曾經在我青春最孤苦的日子裏陪伴過我,那時由於某種原因,我的生活很單調,那些歌像一隻溫暖的手撫慰過我的額頭。

妹妹的日記本上總是寫滿時間,她記得很詳細,年月日還有星期幾都要詳細記錄下來,我對這樣的記錄總是顯得不耐煩,所以我頭腦裏卻總是混沌一片。但我喜歡記隨手劄記,語言片斷,有許多是憑空飛來的感覺,來了也就來了,沒有前因後果,很多想法我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來,所以我必須上哪兒都拎著個小本,走到哪兒記到哪兒。

有個別得意男士見我小本不離身,走哪兒記到哪兒,就以為自己的宏論特別高級,所以才有個別作家跟在他後邊記個不停。其實我不記任何人說的話,我隻記自己大腦裏的語言漂移。我在廚房做飯或者在衛生間洗臉,都得在身邊放一本攤開的筆記本,上麵不記年月日,沒有任何時間標記,隻是在一個個“黑三角”後麵記錄下一條條片斷式的語言。這些片斷式的語言便是我小說的根。植物要長得好,根就得埋得深,一篇好小說也得有一個深埋在地下的根。

要抓住生活中的語言並不是要記錄下某一天所做的具體事件。具體記錄沒有任何意義,時間照樣在流逝,照樣會溜走,時間並不會因為你清清楚楚地把它記錄下來就真的留存在那一頁上。我寫帶年月日的文章總是心生恐懼,因為知道寫下的這一頁紙注定要成為過去,所以在墨跡未幹的時候我已看到紙張在迅速變黑,而墨水的顏色卻在褪。時間不像流水,時間是站在那裏不動的,流動的不是別的什麼東西,流動的正是我們自己。我們很難說清我們是從哪裏來要到什麼地方去這些古老而又拗口的話題,但我知道我們每一個人都處於流動狀態,前一分鍾跟後一分鍾就不一樣了,前一分鍾是“那時的我”,後一分鍾是“現在的我”。無論我們躺著、站著,還是在電腦前坐著,我們都處於流動狀態,而且這種流動是單向流動,隻能往前,無法後退。

我記錄下某些語言片斷,然後一針一線把它們縫製成一件藝術品,那裏麵有飛揚的時間,也有靜止的時間。時間是看不見的,時間又隨處可見。誰的一生不是由片斷組成的呢?無論你采取怎樣的姿勢,你都在做著一件事,那就是朝著一個預先不可知的終點狂奔而去,你知道這個終點離你有多遠嗎?也許隻有一匝遠,也許要圍著地球長長地轉上若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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