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黃鶴(1 / 3)

邀頓飯,主客都吃得很高興。飯後,李太太又特地煎了一壺咖啡來請客,大家圍坐夜話,亞傑在十點鍾打過,告辭走了。亞英因李狗子夫婦盛情,隻好留下,到了一點鍾方才到客室裏就寢。談話結論是亞英到香港以後,立刻就來航空信,不論謠言如何,李狗子買到飛機票就動身。自然,李太太也跟著去。

次日,亞英又上下城跑了一天。朋友之間雖是還有說太平洋難免有戰事的,可是他們的論斷根據,也無非是因為看到報上的新聞,這當然不足介意。晚上,林宏業夫婦約著吃晚餃,在廣東館子裏辟了一間雅座。彼此見麵,宏業第一句話就笑道:“你這幾天忙得席不暇暖,湊了多少外彙?”亞英笑道:“我們是陽溝裏蚯蚓發蛟,把全身力量用盡,那浪頭也有限。”

二小姐是把堂房姐姐的身份放到一邊,在宏業衣袋裏掏出那隻扁平的銀煙盒子來,掀開盒子蓋,托著送到亞英麵前來,笑道:“這是舶來品,請嚐一支。”宏業笑道:“不足為奇,一人家馬上到香港去享受天堂生活了。”亞英取過了一支煙,二小姐立刻又把打火機打著了火,送到他麵前,含著笑給他點上了那支煙。亞英笑道:“二姐這樣客氣,直把我當了一位客人來招待了。”二小姐笑道:“你看出來了,我就老實的告訴你,在銀錢上我需要你幫一點忙。”亞英本是架著腿坐在沙發上的,聽了這話,很驚訝的站了起來,笑道:“你這句話我就有點不相信了。難道你還會差著錢用?”林宏業笑道:“雖然我們手頭比你鬆一點,也鬆不了多少。我要你在銀錢上幫點忙,那也是事實。我聽說,你這兩天跑港彙,跑得很有辦法,我希望你盡量跑,跑到多少是多少,你自己用不了的都讓給我。”亞英笑道:“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新聞。你們原來在香港賺的是港紙,用的也是港紙,如今跑到重慶來,反是要找港紙拿出去。”二小姐臉上立刻現出了一種憂鬱的樣子,連連的搖頭道:“不用提,失敗失敗,我們是整個的失敗。在香港的時候,這個也說資金內運,那個也說資金內運,弄得我們大大的幹上一下,把所有的錢都運進來了。原來什麼辦農場辦工廠的幻想,一樣也沒有成功。就是想弄一塊地皮蓋屋子,也沒有辦到,鬼混了這樣久,不知道都弄了些什麼。”

這時,茶房進來照例送給老主顧一張配菜的單子。二小姐接著看了一看,皺眉道:“總是這幾樣老菜,今天應該配兩樣新鮮一點的菜給我們才好。”亞英笑道:“隨便吧,你難道真把我當客招待不成?”宏業笑道。“還有博士夫婦要來呢,我也應當給他餞行。”說著,把單子遞給茶房,說道:“不必再送來看,掉換著新鮮的就行。”茶房去了。二小姐笑道:“要說我們為了運動你給我們多弄點外彙,也未嚐不可。兄弟之間,照樣是免不了什麼條件問題的。我再說清楚一點,我們自比你手頭寬裕些,可是手頭寬裕,也不一定就可以買到外彙。”林宏業坐在一邊銜了一支煙卷,微笑道:“我覺得天下最聰明的人是我們,而最混蛋的人也是我們。在香港住得很好,突然神經過敏向重慶一跑,所有留在香港的最後一張港幣,也趕著換成法幣送進來了。可是到了重慶,又覺得樣樣都不好,還是回香港去好。打算把最後的一張法幣,又也要換回港幣。所以要這樣做的原故,原來怕是日本會進占香港,我們要變成俘虜,搬到這重山疊蟑的四川來,覺得是十分安全的。可是到了四川以後,倒是三五天就聽著一回警報,雖然防空洞是安全的,可是每三五天就鬧這麼一回虛驚,實在不舒服。回頭看看香港,不但一點事沒有,而且在重慶的人還是不斷的向香港跑。早知如此,真覺當初神經過敏得無聊。你們不紛紛的到香港去也就罷了,偏是你們都去香港,而且西門夫人還有在香港安居樂業的計劃,你這位令姊……”他說到這裏,向二小姐指著時,二小姐立刻接了嘴道:“我怎麼樣呢,我以前隻說自己進來看一看,然後再作打算。可是你就好像敵人在後追著來了一樣,連錢帶貨唏哩嘩啦,裝上那麼多車子,就向重慶一跑。我可以不回香港,隻是……”林宏業連連搖著手笑道:“不用下什麼轉語了,我百分之百的服從,隻要搭得上飛機,哪天我都可以走。”

這句話剛是發表完畢,就聽到外麵有人笑著接嘴道:“有了飛機就走,不要忘了我呀!”隨了這聲音走進來的,正是西門太太。後麵跟著博士,身披大衣,口銜雪茄,拿了手杖和帽子,走進門就連連的拱著手笑道:“對不住,有勞久候。”西門太太脫著海勃絨的大衣,將手握住了二小姐的手,連連的搖撼著笑道:“我聽你的話,好像是馬上就要走定了。哪一天的飛機呢?”二小姐笑道:“我不過是這樣說,哪裏就定好了飛機,我還打算等你有了飛機,向你揩油呢。”說時,她看西門太太的手,左手戴著鑽石戒指,右手戴著翡翠戒指,不必多看,就是她這兩隻手,已經充分帶著富貴氣象。西門太太很敏感,知道二小姐是在賞鑒她兩枚戒指,便笑道:“你看這翡翠怎麼樣,不大綠吧?這兩天我很走了幾家拍賣行,像這樣的東西,倒還是不多有呢。”說著,就把手抬起來送給二小姐看。

西門德已脫下大衣和亞英同坐在一張長椅上,手拍了亞英的大腿,輕輕笑道:“趕快準備吧,也許下個星期一我們可以走得了。”西門太太聽到這話,突然回轉身來麵向著博士說道:“你這話是真的嗎?怎麼沒有和我提過呢?”亞英笑道:“老師和我開玩笑的,他以為我急著要走呢。”西門太太不住的懸了一隻腳顛動著皮鞋尖,卻向了博士作個沉吟的樣子,問道:“你是真話,還是開玩笑?”博士怕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生了氣,立刻站起來笑道:“當然是真的。不過現在坐飛機,不把票子拿到手是不敢決定的。甚至就是把票子拿到了手,到了飛機場很可能還是給擠了下來。我怕人家給我約定的有點兒靠不住,回頭到了限期又不能兌現,那卻不是我自找……”他當了許多人,不便把自己怕太太的實情說了出來,隻好哈哈一笑。西門太太道:“就是這樣,你也該對我說明,我才好事先預備預備。”博士說:“至遲明天,我得了實信會告訴你的。現在你知道了,在準備上決不會晚的。向林太太請教請教吧,看我們出去,應當帶些什麼東西送人?明天我們開始要去買了。”

這句話她的確聽著感到了興趣,又回轉身來握了二小姐的手到一邊椅子上去坐談。二小姐在西門太太的言行上,很知道她手頭寬裕,便笑著問道:“買東西送人,那是小事,因為飛機上自己應用的東西帶著也有限製,禮物的多少就沒有問題了。不過你打算在香港久住的話,在香港用的港幣必須在重慶買足,等著你到了香港,托人在重慶把法幣慢慢換了港幣送出去,那可是個麻煩。而且這一類的事,還總是自己親自辦理的好。”

西門太太聽說,把胸脯一挺,很興奮的向她笑道:“這事我完全明白,大概手續也辦完了。你對這件事怎麼樣?”二小姐笑道:“我們也沒有多少錢可以買外彙呀!不過多少總是要辦一點的。”西門太太道:“這事你可托二奶奶去找溫五爺,他們金融界的人,那總是可以想到法子的。難道你沒有和他說過嗎?”二小姐笑道:“當然我不會忘了眼前這尊觀世音,可是為了她是觀世音,求的人就太多了。她就是這樣一尊佛,豈能八方普照?加之她自己也要預備大批的外彙,分給別人的,事實上不能太多。我是對她有這樣一個要求,至於給我多少,那就聽她的便。你想,在聽便情形之下,能得多少外彙?所以我又晝夜的四處想辦法,就是我們這位老弟,我也想到了。”說著,笑嘻嘻的向亞英一指。西門太太道:“他是有辦法的人,什麼張經理、李經理、胡經理都在替他幫忙,難道人家和他說的也是空話不成?”亞英站起來走到她麵前,笑道:“師母,別和我開玩笑了。將來到香港去仰仗你的地方還很多呢。今天晚餐給你預備了很可口的菜,還有葡萄酒,就請入座吧。”

說時,茶房先送進來兩隻大碟子,一碟子是臘味拚盤,一碟子是鹵雞鴨翅膀。亞英把兩個碟子向上座的方麵移了一移笑道:“你看如何?請坐!”於是他立刻在旁邊桌上取過一瓶葡萄酒,向上座的高腳杯子裏把酒斟下去。二小姐覺得亞英的態度是有一點打趣人家,不住把眼向他看著,可是西門太太倒沒有什麼感覺,向前把那酒杯移到圓桌側麵,然後接著坐下去舉起酒杯來,向大家點著頭道:“請坐吧,飯後我們還是要過江的。”西門德笑道:“宏業兄,我們是太不客氣了。”說著,舉起酒杯來道:“恭祝我們合作勝利”二小姐也舉了杯子,在杯子下麵,將眼望了他笑問道:“這‘合作’兩個字是由重慶算超的嗎?”西門德道:“沒有問題,從吃這頓飯就算起!”

於是大家笑嘻嘻的同喝了一口酒,吃了幾樣菜。茶房卻引著一個穿短衣的人進來,向林宏業問道:“有一位西門先生在這裏嗎?陸公館有人送信來。”西門太太聽了這話,立刻搶著答應道:“陸公館來的信?對的,我們就是。”那人在身上掏出一封信來雙手呈上,西門德接過來才將信封拆開,他太太眼明手快,已是在他身側,伸出一隻手來將信抽了過去。博士當了送信人的麵,看看眼前的人,就點著頭笑道:“好的,請秘書長替我代拆代行吧。”

西門太太也不理他,隻顧看信,隻見上麵寫著:

德兄左右:

飛機票已購得三張,除賢伉儷外,兄所稱必須同往之友人亦有座位矣,機定於星期一晚十二時前後夜航。望明早九時過我一談,即候刻安。

陸神洲

西門太太看完,兩眉一揚,雙手把信舉了起來笑道:“好了好了,飛機票子有了,還多一張票子呢,在座哪位和我們同行呢?這真費著我們考量呀。你看這信,這不是說得很明白嗎?”說著,把信送到二小姐麵前。

西門太太高興得將高跟皮鞋跳了兩跳。西門德看她這樣予,雖覺著是有點失態,可是當了許多人的麵,又不便攔阻她,隻好旁顧左右而言他的向送信人道:“信我已經收到了,我明早準到。”說著,由身上掏出一張名片交給那人,連連說道:“多承你勞步了!”口雖說著,人也向前走了兩步,大有催著走的樣子。那人倒也明白博士的意思,鞠著一個躬走了。博士回轉身來見太太和二小姐擠在一處,放下筷子不吃飯,商量著怎樣的分配飛機座位。便笑道:“我的夫人,你覺得這事還有可商量的必要嗎?當然是你我兩個位置,其餘一個是久已約定了的區二先生的。就算亞英讓出來:是林先生坐了先走呢?還是林太太坐了先走呢?”二小姐笑道:“那倒不然,難道我們倆人還是什麼拆不開的一對嗎?譬如這回到重慶來,我們就是一個坐飛機來,一個坐汽車來,根本就不是一時一路。”博士坐下來端了酒杯喝酒,向亞英笑道:“聽見沒有?你這個位子可以讓給林太太嗎?”亞英笑道:“有什麼不可讓的?隻是他們也不能空了手到香港去,總要帶了些外彙走呀。今天是星期五,隻有明天一個星期六可以買外彙,就是讓她走,她也是不能走呀。”二小姐道:“你若是走了,我所希望的外彙,不又是落了空嗎!”亞英笑道:“難道說我答應了你找外彙,我也不是財政部或中央銀行裏管外彙的人,我能這樣隨便一句話就算是外彙嗎?”

西門太太正夾了一塊臘味送到嘴裏咀嚼,聽了這話卻把筷子亂搖,一麵咀嚼一麵答道:“不要左一句外彙,右一句港幣,談得這樣討厭,什麼大不了的事,看得這樣重!”林宏業不覺呀然一聲,把筷子放了下來,望了她笑道:“西門太太,你說得這樣容易,覺得不應該看得這樣重嗎?你沒見在重慶那些忙外彙的人,今天托人,明天請客,都是有神經病自找麻煩嗎?”不料西門太太對於這個問話,倒不覺得怎樣了不起,一麵吃著東西,一麵笑道:“這話,我也不承認。請問重慶不斷到香港去的人,他們沒有買外彙,都是空著兩隻手去的嗎?人家有辦法弄外彙去,我們也就有辦法去。林先生,你別忙。飛機座位我沒法子讓給你,外彙上麵,我一定替你想一點法子。”

二小姐聽說,就不肯失卻這個機會,立刻將麵前杯子裏斟滿了酒,向西門太太舉了一舉,笑道:“先幹杯,我謝謝你的盛意。可是……”西門太太老早端起麵前那杯酒一日喝千了,然後微笑著道:“不用下轉語了,既是我答應了你,我就有辦法,喝吧!”說著,向二小姐照了一照杯。二小姐自然是很高興的喝了。林宏業也跟著喝了。這不但全席人奇怪,就是西門博士也奇怪,就憑她這大而化之的一位太太,在一日之間哪裏去弄一筆外彙?若說去找二奶奶,二小姐不會找二奶奶嗎?他心裏這樣想著,不免對太太連連看了幾眼,可是她飲食自若,並沒有對先生的注視加以注意。這時桌上的各位食客,不是為了飛機票,就是為了外彙發愁,現在飛機票和外彙,都有個相當的解決,大家自是十分歡喜。這餐飯實可以說個盡歡而散。

博士因為第二天還要過江來見陸先生,飯後,便同太太回家,這位太太這時心曠神怡,臉上止不住的笑容,由江北岸到江南岸,在車上,在船上,或者在路上走,她卻是不住的向各處張望著,有時還不住的回頭看一處地方。博士到了家裏,就向她問:“我看你要走了,對重慶好像又有一點戀戀不舍的樣子。”她道:“胡扯,我有什麼戀戀不舍,我不是重慶人,重慶也沒有我什麼親戚故舊。”博士道:“那為什麼你老是四處張望著!”西門太太道:“我為什麼老張望著呢。我想這次離開了重慶,那就不知道哪天會再來,也許一輩子都不來,為什麼不多看看呢?”博士聽她這話,有點兒斷頭語氣,心裏有些不高興,可是又不敢去點破。他進房之後,趕快脫下了皮鞋,踏著拖鞋,架起腳來斜靠在沙發上緩緩的吸著雪茄。西門太太卸裝已畢,也在博士對麵椅子上坐著,不覺望了他問道:“你為什麼這樣出神?”博士噴出一口煙來,微笑道:“我有一件事想了兩三個鍾頭,卻始終沒有猜得明白。你一口答應了林太太,可以在明天和她弄一筆港彙,你憑著什麼有這大的把握?”她笑道:“你真是連自己家裏有多少下鍋米,你都會忙著不明白了。溫五爺給我們的那些外彙,我們不會分一部分給她嗎?”博士不覺身子一起,瞪了眼望著她道:“你讓給她,她到香港是有外彙用了,可是她給你的法幣,你還是由飛機上帶去香港入庫,還是存在重慶凍結起來?”她笑道:“你知道什麼,我自然有我的打算,這房東有兩家親戚,他們住在香港一年多了,馬上就要進來,他們除了有一所房子而外,還有許多家具。他們計劃好了,在兩個禮拜之內,就要搬進重慶來。已經間接由房東那裏,和我通了兩回信。他們願意連房子帶家具,都作價讓給我們,叫我們把款子留在重慶。他在香港賣了房子,到重慶來用這筆錢,至於作價多少,等我們到香港看了房子再說。我們可以在香港開支票,讓他到重慶來拿錢。房東太太已經和我向他親戚擔保,支票絕對可以兌現,我對這事倒十分願意。現在林太太要港幣,把她的款子,留在重慶好了。樂得一日氣答應了作個人情。”西門德點著頭道:“原來如此,有人要在香港賣房子到重慶來,就有人由重慶去要在香港買房子,有人……”她跳起來,跑過去,坐到博士那張沙發上,兩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亂搖了一陣道:“你說,你答應不答應?”搖得博士前仰後合,連口角上的雪茄都落到樓板上。

博士站起來避開了她,皺著眉道:“我真不解什麼原故,你對於到香港去這樣感到興趣。一提到香港,不但是眉飛色舞,而且喜歡得又蹦又跳。”她笑道:“你不知道我的脾氣嗎?我心裏想要做到的事,若是做到了,我就會喜歡得睡不著覺。”博士道:“若是做不到呢?”她道:“那也會憂愁得睡不著覺。”博士道:“你這話倒是很坦白。不過照我的看法,我倒情願你憂愁得睡不著覺,不願你喜歡得睡不著黨。你憂愁得睡不著覺,那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不能怪人。你若是喜歡得睡不著覺,那就難說了。”

西門太太一彎腰把樓板上那支雪茄,撿了起來,送到嘴邊吹了幾口灰,然後又把手指揩擦了一會,塞到他嘴裏。笑嘻嘻地拿起噪上一盒火柴,擦了一支給他點上,笑道:“老德,我的確知道我有點神經失常,可是你得可憐可憐我。我在重慶度過了兩三個轟炸季,實在嚇得身體疲弱多了。說是能到香港去,不必掛念警報,也不必掛念害了病買不到藥吃,在那裏舒舒服服過下去,那為什麼不高興呢?”說著話,她身子貼了博士站著,拖住他一隻手,讓他摸自己的心口,接著道:“你看一提到警報,我心裏就在跳。”西門博士笑道:“好吧好吧,一切依了你了。既然到香港去,還怕在那裏買不到房子嗎?我真沒有想到在重慶吃榨菜開水泡飯的人,如今居然在香港買房子了。總算我們熬出頭來了。”西門太太兩手握著博士的手,連連的跳了幾下,笑道:“老德,皇天不負苦心人哪!”博士隨了太太這番高興,隻有嘻嘻的笑著了。關於到香港去的事情,雖然還有許多技術問題,有待討論,可是在重慶最難得的外彙,也輕輕易易的讓給了他人,其餘的小節目,更不難一律答應了夫人。夫人也是過子興奮,到很深夜方才睡穩。

次日早晨她就起不來,睡意朦朧中,昕到有人在外麵屋子裏笑著叫道:“放警報了,還不起來!”她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首先向窗子上看了一看,見那玻璃顏色混混沌沌的,並沒有一點陽光,還是大霧天氣,心裏首先安慰了一點,一麵趕緊找了衣服在身上披著,一麵伸腳在床下找拖鞋,問道:“別開玩笑,是真的是假的?這不是鬧著玩的。”區二小姐在外麵笑道:“別害怕。是我鬧著玩的。大霧的天氣,哪來的警報!起來吧。我都在重慶遇到西門先生了。”西門太太還是不放心,扒到窗子口向外看看,覺得一切平常,這才穿著衣服迎到外麵屋子來。二小姐笑道:“我向來喜歡用警報來了這句話和人開玩笑,沒想到你是最怕這玩意兒的,對不起,對不起。”西門太太道:“我實在有這點壞毛病,警報器一響,我就喪魂失魄死去半個人。也就為了這個,我急於要到香港去。我猜著你是為什麼來的,性子也是很急呀。”說著,望了二小姐嘻嘻的一笑。二小姐道:“倒不是我性子急,日子沒有了,這筆外彙從何處去抓?”西門太太笑道:“你要多少港幣,你說吧。”二小姐道:“當然,不能由我的想法,最好我是把重慶的法幣都變成港幣,可是哪能抓到許多。隻要能夠掉換一部分,免得把錢全凍結在重慶。那就很可滿意了。”西門太太望了她笑著,然後將手一拍胸道:“全交給我吧。”二小姐知道她這幾天神經有點失常,對她臉上注意著看了一遍,笑著搖搖頭道:“不是玩笑?”她道:“這筆外彙若在人家手上,隻要沒交到我手上,那都算是玩笑。老實告訴你,外彙已由我拿到,存在銀行裏了,多了不行,我分二三十萬港幣給你還不成問題。現在我去洗臉吧,換好衣服立刻和你過去拿錢,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二小姐道:“那麼,是你的錢了?”她聳著鼻子哼了一聲,表示十分的得意,揚著眼皮微笑,然後點頭道:“寬坐一會吧。”說著她進臥室裏洗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