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橫斜在江麵上,越發泊遠,幾靠沿岸。一陣清風吹來,老翁忽醒,伸個懶腰,道:“老夫甚渴,誰又肯為我下取酒壇?”
倘若鑒於他小氣如鬼的作風,我本該袖手旁顧,但聽說了漢世張良的風致後,又不禁心向往之。覺得留侯當時的飄逸神采,千年之下,兀自讓人折服,該當學上一回。遂解了衣帶,翻然下水,但也竊竊生疑:“刻舟求劍終是蠢人所為,而我此番墮江取酒,不也算癡心妄想麼?”
下沉到江底,我睜眼四處瞅,除了水草與遊魚,並沒見到他物,看來刻舟求劍究是一句空談,真不知舟上那翁是仙還是人?
我竦身而上,遊至半腰處,卻猛的驚呆了。隻見一隻酒壇鳧在水之央,正逐著舟速遊走,真是見鬼!
愕的我慌了神,江水險些嗆進胸腔,我趕緊吐出一口水,調勻了真氣,雙臂一展,攬住酒壇浮出水麵。
這時候,老翁已在月光下散了發,抱膝而坐,態度倜儻飄逸,就如換了一個人,不似先前邋遢落拓,雖也不修邊幅,卻顯盡了風.流。
我自慚形穢,忍不住低下了頭。
老翁但回顧,笑而曰:“可教之孺子,漢之張良,今之江煜,如若予以天書,當可逐鹿山河,建不世之奇功。”
我說:“舟下進酒,非是為了有所求。江某散淡慣了,無意封侯,縱然食邑萬戶,也難以開心顏。”
老翁不置可否,卻上下打量著我,目光如炬,忽道:“你有病。”
我心中不服,以為他在罵我,心道:“你才有病!”
老翁搖了搖頭,歎著說:“你與他竟如此神肖酷似,都寧可為情所傷,抑鬱成疾,也死不悔改。”
我愕然,關心則亂,說:“敢問前輩,我是患上了何種病況?”
老翁答道:“心疼之病。”
我諱疾忌醫,不以為然,說:“心疼也算病?真是無稽之談。”
老翁卻不與我舌辯,指尖搭在腕上為我切脈,過了一會,竟皺起了眉,說:“不錯,正如我所料。你憂思過度,惆悵連連,淒哀之氣纏綿於五內,以致太陰與少陰二經寒凝氣阻,複又厥氣橫逆及任脈之氣上衝,由於任脈與陰維脈同歸,任脈如不穩,連同陰維脈受損。藥籍有雲:‘陰維為病,苦心痛。’,也就是我所說的‘心疼之病’。”
我不禁瞠目而視,回想近日來,胸口處確實時有隱痛,當時卻沒介意,不想竟已成了病。我問:“不知該當如何療去?”
老翁說:“微微小恙,又何足道哉。”駢起了雙指,指凝內力,在我的陽溪、少府、通裏、內關四穴上反複敲點,一股柔和的氣流在任脈與陰維脈之間流淌,丹田空空然,蕩蕩然,神骨皆清。
我微微拱手,說:“多謝大師。”
老翁說:“小恙已去,但病根尚在,倘若不絕了思念,難免一生憔悴。”
我黯然神傷,說:“燕雀雖不知鴻鵠之誌,但鴻鵠也不省識燕雀之情。既是一往情深,又怎可說忘就忘?”
老翁望著明月,說:“看來,你仍沒悟透《老子》的神髓,為無為,方能無所不為。那一夜,你徒然另辟了武學蹊徑,卻沒能勘破心境,是謂‘舍本逐末’,猶沾沾自喜,真真辜負了老朽的一宿教誨。”
我一聞此言,宛如雷擊般大驚,“啊”的一聲坐起,說:“你……你是白鹿崖上月下砍柴的樵翁?……噫,不對,你們麵目不似,並非同一個人。”
老翁破顏而笑,說偈曰:“萬相即我,我既萬相。萬相亦非我,我亦非萬相。懂了麼?”
我頓悟一二,跪在他前,說:“晚生江搖月,懇請前輩賜教。”
老翁妙心諦悟,誨我曰:“道家講究‘天人合一’,任意自然,無所拘束。如今你畫地為牢,為情所困,則犯了道家大忌,該當做個決斷,切莫誤墮了輪回。”
我說:“情毒已深,不知何以了斷?”
老翁撫我頂,說:“你既是江湖中人,老朽則授你一套吞吐訣,如持之以恒,不但可修練內功,更可身心兩忘,出離孤絕。”稍頓,複曰:“
氣為魂之形,神為氣之帥。
閉視封聽聚精神,以意領氣貫全身。
舌抵上顎呼氣微,氣降任脈走會陰。
丹田忽驚雷霆變,衝於風池止於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