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的後艙運載著一個長方體的銀白大物,看上去就像個大型集裝箱,將整條船壓得向一頭沉沒。張旗告訴夏子光,那是為一個重量級人物臨時建造的一個空調室。
在張旗的引領下,通過順毛虎虎視眈眈的注視,夏子光踏進了那間仿佛和他這種人不在同一個世界的古怪房間,隻見一個五十歲以上的男子孵在滿屋的冷氣裏。他西裝革履,緊扣領帶,全然不理會窗外的如火驕陽。
姚林見夏子光走進,連身子也不欠一欠,隻是稍微仰了仰那張灑了幾顆黑痣的粉白大臉,動了動梳得蛋光蛋光的頭。夏子光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長期養尊處優的官僚,心裏疑惑這樣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場合。
片刻之後,江良偉和姚林分別在太師椅和皮轉椅上落座,歃血為盟的儀式旋即開始。一切都是按港幫幫規進行的:焚香點燭,燃放鞭炮,互飲血酒……當全部人等都喝完了血酒,在甲板上摔碎瓷碗後,江良偉才從太師椅上站起身,對身旁的姚林抱拳作了一個揖後,轉臉麵對眾人宣布:“從今往後,隻要我不在場,”江良偉停頓了一下,威嚴地掃視了一眼眾人,然後用手一指張旗、夏子光,“他倆的話就是幫令。”
江良偉的話音剛落,兩行兄弟們的麵前就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順毛虎將一隻西瓜砸在夏子光的腳下,騰起的瓜汁像炸碎的血肉般迸射了夏子光一臉一身。
就在眾人還沒有完全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猛子已一個箭步躍到順毛虎身後,將一把西瓜刀抵在了順毛虎的喉頭。夏子光慢慢抹去臉上的西瓜汁,然後衝著順毛虎微笑一下,轉身下船,揚長而去。
張旗從身後追上了他,並塞給他一張南方市地圖,說是要讓他盡快認識這個城市。
“我幹嗎要認識它?”夏子光不接。“那你怎麼拍《一九九零年代的南方》啊?”“我有老百姓和窮光蛋的故事就夠了。”“真搞不清楚,你到這裏來到底想要什麼?”“沒什麼非要不可的東西。其實我到這裏來,隻是想吹吹海風,忘掉往事。”
“那你忘掉了嗎?”“可惜,它們被海風越吹越清晰了。”“噢——能說說嗎?”夏子光欲言又止。一時間拿不準該和她說些什麼。
兩人不尷不尬地踏著沙灘往回走。張旗踮著腳不斷地跳躍著,像躲避地雷一般躲開被海浪一波波推上沙灘的快餐盒、塑料泡沫、破衣爛襪等垃圾。
“這還是我小時候見過的那個紅棉映日,碧浪萬頃的望海灣嗎?”張旗自問自地感歎著,情緒低落下來。
進了華燈初放的望海門,她的心情更壞了。眼看著自己的故鄉變成了全國各地無家可歸者的彙合地,親切的鄉音變成了滿街千奇百怪的方言,她有了一絲無所適從的感覺。
他知道,祖輩們的後裔們早已告別了出海撒網的漁獵生涯,紛紛在原先用作晾曬漁網的院落裏搭起鐵皮房,在等待收取房租的漫長閑暇中,沒完沒了地玩著麻將,感歎著不勞而獲的人生的短促,抱怨不能在走向死亡的道路上稍停一下匆匆的腳步。
“媽的,這哪是在享受什麼新文明新生活,這不過就是在對著香港的色情電影手淫!”張旗忍無可忍地大罵了一句。
走在前麵的夏子光被嚇得一跳,回過頭來驚愕地看著她問:“你在罵什麼呢?你沒事吧?”
“笑話,我能有什麼事啊?”張旗怒氣未消,“我是在罵這該死的望海門。告訴你,從明天開始,我們的任務就是想辦法拆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