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子馬上判斷出那是一個香港佬。因為他正一刻不停地說著他們那標誌性的鳥語。
“奶奶的,好像那流氓的鳥叫聲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牛逼的情語似的,憑著它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此刻正對香港佬滿腔仇恨的猛子在心裏怒罵著,一伸腿,結果卻把自己摔倒在地。
追擊香港佬的洗頭妹停止腳步將他扶起,話鋒一轉地問:“靚仔,你想打燈嗎?”
“什麼?我,我幹嗎要打燈啊?”猛子不解地指了指小巷拐角處的那盞高懸的路燈。
洗頭妹扯下他的手臂,把他的手指往自己的胸脯上戳了戳:“你是真不懂,還是假裝的?我是說我身上的燈啊。”
猛子不置可否地笑了,隨即往她身上一歪,任由她把他拖進路邊的發廊。
半夜,台風夾帶著一股邪乎的罡風把靠近海灣的所有鐵皮屋頂揭去,海浪般地把整個城市的玻璃窗戶拍碎。但猛子那顆被揉碎了的心卻停止了疼痛,安詳地熟睡在洗頭妹專門用來治療愛情病的手術台似的鐵床上。
“看你痛不欲生的樣子,湘香又不是你的女人。”張旗從夏子光住處前的小賣鋪裏閃出,擋在了巷口。
夏子光停住了失魂落魄的腳步,愣愣地問道:“是你?”“怎麼?你在等別人啊?”
“我誰也不等!”夏子光憤怒地回應道,“少嬉皮笑臉的。你不覺得今晚的事就像吃了個蒼蠅一樣嗎?”
張旗不笑了,她感到麵前這個男人已經容忍到了極限,正處在火山即將噴發的當口。不僅如此,他的怒火還像一記呼嘯的耳光扇痛了她的心,使她突然醒悟到湘香的命運,也就是她自己的命運,那個來自湘西的山區女孩與她這個出身海邊的漁家姑娘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被同一種惡勢力欺淩的難姐難妹。更可怕的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自己竟然成了侮辱那個無辜女孩的幫凶。
“對不起,夏子光。我也試圖阻撓過江良偉,也知道這是件見不得人的交易……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能夠戰勝自己的私欲。”張旗渾身顫抖著說,軟軟地靠在了小巷的牆上。
她的話使夏子光意識到自己也正在背離人性中最寶貴的善良,也提醒了他開始找尋自己心中的魔鬼。“難道把湘香推進這樣的險途就沒有來自於自己的一股力量?”他捫心自問著。不錯,在悲劇的開始他曾經阻止過湘香滑向深淵。但當猛子開始動搖的時候,他也就麻木不仁了,也就悄悄改變了做人的原則,認為並不需要由他對她的命運負責了,從而也就卸下了肩頭的責任,放棄了心中的善。
“幫凶的並不止你一個人。我也一樣,因為不反抗也是一種幫凶。猛子和湘香真是瞎了眼,怎麼會把我當作了大哥?”夏子光揪扯著頭發,質問著自己,更加痛不欲生起來。
張旗本能地撲了上去,把他摟進了胸懷,覺得自己就像是一位母親在護衛受了委屈的兒子。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亂了心,慌了神。在此之前,她總覺得他隻是自己的一次生命豔遇,一次情感出軌,還不曾深入思想過這個男人對自己究竟意味著什麼。
而此刻,她用發自本能的母愛緊擁著他,在這望海門午夜的中心,在人聲沉寂後被海風放大起來的濤聲中,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海恩賜給她的淳樸繾綣的情懷。
“每個人都有各自要走的路,子光。從根本上講,湘香和猛子所走的路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而我們隻不過……”
“我們隻不過從背後推了一把對吧?”夏子光掙脫張旗的懷抱,打斷她說,“但這不能成為我們原諒自己的理由。其實,沒有哪個人會是天生的惡棍,很多人都是在不知不覺間就參與到了作惡之中,就像我們一樣。”
“既然是在不知不覺間造成的,那就放自己一馬吧。再說,麵對目前的現狀,我們也是身不由己啊。”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身不由己。誰身不由己了,誰就要接受善惡報應。”
“也許吧,但也別太迷信了。因為我們也是迷途的羔羊,也需要拯救。”
“不,這不是什麼迷信,而是一種規律,種下什麼種子,就會迎來什麼結果。”
“那該怎麼辦?總不能把我們自己也逼進一條絕路上去吧?”張旗無助地追問道。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張旗。我們隻有一條路好走,那就是自救!”夏子光斬釘截鐵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