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露直視陳工:“你愛我,還是愛她?”
陳工顯然吃了一驚,他睜大了眼睛,盯著麵前這個咄咄逼人的少女。“她,她,她是誰?”他一時分辨不清餘露嘴裏的“她”是何人?
“還能有誰?”餘露冷哼一聲,轉過臉。
“敏敏?你說的是敏敏?在我心裏,你們都是我的女兒,我對你們的愛是一樣的。”
“我說的當然是陳敏,除了她還有誰?你認為還有別的人嗎?你以為是我媽,對吧?”
“不,不,我都被你弄糊塗了。”
“我和我媽,你更喜歡誰?”
陳工再次懵住了,他結結巴巴:“當然,都,都喜歡,你們都是我的家人。”
“陳敏是你親生女兒,我媽是你妻子,隻有我,什麼也不是,什麼都不是。”餘露盯著陳工,眼神像銳利的刀片。
陳工手心出汗,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孩子,這個孩子,遠不是他想象得那麼簡單。
幾個月後,正是酷熱的夏季。有一天母親提前下班,親眼撞見餘露躺在繼父陳工的懷裏。是在客廳沙發上,餘露頭枕著陳工雙腿,陳工俯身親吻她的額頭。餘露當時隻穿著小背心,平腳短褲。隨著母親歇斯底裏一聲尖叫,陳工與母親的短命婚姻宣告結束。母親對外宣稱,夫妻感情破裂。陳工配合說,兩人性格不合。對於真相,三個人守口如瓶。陳敏不知道,陳敏奶奶也不知道。一度掛在牆上的全家福摘掉了,相片不知所終。餘露在學校仍舊時常碰到陳敏,兩人還是不打招呼,隻是沉默地對視一眼。看得出,陳敏與她一樣,她們敵視對方。但在失去這層關係時,卻都感到了失落。
餘露大學畢業前一年,母親患了乳腺癌。母親不做手術,說是認識一個乳腺癌患者,手術割掉雙乳,生命隻延長了幾個月。
“多活幾個月有什麼意思?”母親不屑地說,“我不稀罕。”
餘露說:“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算了吧,我不想受那個罪。”
“人與人不一樣,你怎麼知道自己做了手術和那個女人一樣?你怎麼不看看那些做了手術又活了很多年的患者?我從小沒有爸爸,難道連你也要丟下我嗎?”餘露說到這兒,眼淚奔湧而下。
母親詫異地看著女兒,她從沒見過長大後的女兒流淚,她錯以為這個孩子是不會哭泣的。餘露的眼淚打動了母親,她接受了手術。術後,她又平安地活了一年。一年後,餘露大學畢業,母親癌細胞擴散。
臨終前的母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嘴巴艱難地一張一合。餘露把耳朵貼近她嘴邊,才聽明白她的話。母親說:“你已經大學畢業,我沒有什麼遺憾了。我對得起你爸爸,對得起你們餘家。”
“對不起。”餘露泣不成聲,“媽,我對不起你。”
母親艱難地轉過頭,沒有回應女兒的哭訴。
“媽,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母親始終不肯看她一眼。
餘露哭著說:“媽,你聽我說。沒有,一次也沒有,真的,我不騙你。”
母親嘴角微微一撇,像冷笑,又像譏諷。餘露知道,母親不相信她的話。她舉起一隻手,一字一頓:“我發誓,我對天發誓,我以死去的爸爸的名義發誓,一次也沒有,一次也沒有。是我主動的,我喜歡他,可他對我,一直是,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媽,你聽我說,你沒有嫁錯,他是個好人。”
母親閉上了眼睛,嘴巴還在艱難蠕動。餘露俯身側耳,還是聽不見。她依靠嘴形辨別母親的話,母親最後一句話好像是說:“你這個傻孩子。”又好像是說:“你這個壞孩子。”或者根本什麼也沒說,隻是嘴巴動了幾下。緊接著,她安靜了,永遠地安靜了。餘露痛不欲生,她哭得撕心裂肺。這個早早失去父親的孩子,現在,又失去了母親,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孤兒。